“阿樱,醒醒。”百里凤烨将夏樱摇醒,“该出发了。”
夏樱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好。”
经过一夜燃烧,这火堆已经熄灭的只剩下灰烬了,百里凤烨指了指昨天的隔夜茶,“你用那个洗漱吧。”
三人中一向最好懒觉的百里凤烨已经把自己打整好了,夏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们都弄好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凤烨想让你多睡会。”百里凤烨转身朝山洞外走去,“阿樱,凤烨在外面等你。”
夏樱应了一声,已经没了睡意。
等收拾完一切走出去时,百里凤烨和景枫都早已经等在了山洞之外。
昨晚下了一整天的雨,外面的山路变得十分泥泞。
“夏樱,你旁边有木藤条,绑在鞋子上吧,别把脚陷进泥里。”景枫负手指了指旁边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藤条。
夏樱挺不好意思的,这一早上她醒过来,百里凤烨和景枫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甚至早膳都弄好了,她一睁眼......就什么都是现成的。
“还好雨已经停了。”夏樱踏着木条鞋朝两人走去,“怎么了?脸色都这么难看?”
景枫伸手往下一指。
夏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捏着龙渊的手不由一紧。
他们在山上,居高临下......正好可以目睹山下的景象。
昨天的一场大雨,不知决了哪里的堤坝......山脚下,已经淹成了一**。
好好的山路,竟已经成了池塘!
人们像蚂蚁一样的围着水边转圈。
“怎么这严重?”
夏樱往前迈了几步,一个又一个的小人点活动着,仔细一看......夏樱这才发现,那些人是在打捞尸体。
“这是哪里的水?”夏樱一跺脚,“该死,就不应该把地图弄丢了。”
百里凤烨思索了半天,方才道,“这应该是怀因河与南淮江支流相交的关口......”
“哪条南淮江?”夏樱想了好半天,突然一惊,“是通向玉沉的那条江么?”
“是的。”回话的人是景枫。
沉默了好半天,景枫率先朝前走去,“下山吧。”
夏樱还在看着山下......一种悲悯伤感的情绪让她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在战场上,面对尸堆如山的敌军尚且无法大笑,更何况是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夏樱万不得以的时候,屠过一次城......那之后很长一断时间,夏樱都没法安睡,这些年好不容易克服了那次屠城后的心理阴影,如今瞧着江水上飘着的尸体,又让夏樱发起了抖。
多年前的屠城经历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阿樱!”百里凤烨很快发现夏樱的不对劲,连忙去拍夏樱的后背,“阿樱......没事的,与你无关。你别乱想。”
百里凤烨的声音传到夏樱耳朵里,就像大德高僧在念诵经文,这让夏樱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没事。”夏樱冲百里凤烨一笑,“别担心,走吧。”
说罢,夏樱朝着景枫的背影追去,百里凤烨也很快跟来。
回头瞧了一眼百里凤烨,刚才......他说,与自己无关。莫非......百里凤烨知道她想到了那次屠城?可他怎么会知道?
好多问题在夏樱心里萦绕......百里凤烨好像知道她很多事情,甚至于她打过最艰难的战役,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像亲身经历一般。
又往山下走了一段路,几人又再次听到了水流之声。
“你们小心点,这里的泥土特别滑。”景枫在前面开路,不时地回头提醒夏樱和百里凤烨,“我们得绕路走,这条小路上的土地很松软,一不小心......高处的泥土便会滑下来......”
景枫还没说完,突然看见下面不远处有一位老丈直冲他们摆手,“年轻人,别往这走,快退开......”
景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老丈将手拦在嘴边,接着吼道,“往那边走,这里很危险,快些退去......不然,你们会被埋了的。”
走在最后面的百里凤烨连忙往后退去,夏樱和景枫依次退开......
刚退离这条狭长陡峭的小路,头顶上立刻有大半边土地滑坡,连石头带大树一齐往下面砸去!
刚才若再慢一点,指不定真被埋了。
几个人冲着那老丈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老人家已经头发胡子花白了,不过精神还不错。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三人一齐朝老头拱手鞠躬。
“使不得,使不得。”老丈连忙去抚他们,“这是应该的,快起来。”
......
“你们要去哪里?”老丈打量着这三人,个个都有股不一般的气势,一时间竟觉得这三小辈特别合他眼缘,不觉生了些好感,“我对这座山可太熟悉了,兴许能帮帮你们。”
“老先生,我们想去怀因河。”景枫将老丈抚到一块石头边坐下。
“呀。”一听名字,老丈又急得连忙摆手,“去不得,去不得......这几天说不定还有雨,怀因河已经有好些地方决堤了......”老丈说着自己先叹起气来,“下面已经被淹过几次了......那水一时半会退不掉,死了不少乡亲,你们可快点打道回府,千万别再送命了。”
说到这里,老丈已经在抹眼泪了,“今年收成不好......好多穷人家都成了流民,稍有富余的百姓偏又遭了水灾,几代人积蓄,说没就没了。”
听着老人的叙述,几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怀因河不是年年都有人修堤坝么?怎么还会闹这么严重......就昨晚下了一夜雨,就能弄到决堤这个地步么?”
“快别提了。”老丈气得用手直拍大石头,“现在修堤坝的那个陆河浚就是个狗东西......”老丈气得双眼通红,“大把大把银子被贪进自己的腰包,他还连路骚扰百姓......几个村子的闺女都被他调戏过。”
夏樱脸上燥的发红......老丈骂的每一句,都像是冲着她骂的。
“他就是再贪......堤坝还是要加固啊。”景枫抿抿唇,“自从靖安王爷与华褚联姻后......怀因河虽给了大夏,但华褚也不是不管,筑基的材料,必须两国河浚共同检验方才能用。”
听完这话,老丈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竟悲凉透骨,让人唏嘘,“天下乌鸦一般黑......两边早就勾结起来了,你以为他们就今年贪么?实际上......年年都在贪。只不过今年雨水去往年都足些......所有问题都暴露出来了。”老丈气得直咬牙关,“两边的河浚,像铁桶一般,前几年老百姓还去告状......大夏也告,华褚也告......可惜,接了状纸的官员,要么死了,要么反水......连告状的老百姓也一并打死......我儿子就是几年前被他们害了的。”
说到此处,老丈不觉撕心裂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大抵如此。
景枫和夏樱对望了一眼,两人眼里都露出了杀意。
“死了好多乡民......老百姓也不敢再告了。”老丈蒙着脸,似是不敢再想,好半天方才又道,“你知道么?他们用空心竹子加芦苇当筑坝的材料。”
“狗东西!”景枫也咬着牙骂了一句。
他这才想起来,管着河堤修建的主事官员是伊葛的门生,这些年单在修堤坝上......恐怕四大家族也贪了不少银子以作军费。
“老人家,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了。”百里凤烨安慰着老丈,“如今死了这么多人......一定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但愿如此。”老丈说着这话,其实一点信心也没有。
“这些年......朝廷年年都筑坝,可这河却像无底洞一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夏樱负手叹息了一声,“可惜叶华然当然的结构图已经失传......否则真能一劳永逸也说不定。”
老丈擦干了眼泪,“我打出生起就在怀因河附近生活......小时候见过那种大坝,它是拱形的,中间却则是空的。”
老丈见这么说,几个人很难懂,便起身在附近打起可以比拟的材料,“我年轻时是做手艺活的,木匠、工匠、瓦匠都都干过......对稀奇古怪的建筑特别感兴趣,刚好对早年的大坝遗址有过研究。”
老丈随手捡起一根木条比划着,“治水在疏不在堵......现在这堤坝只是加高,实际上的效果就是将水堵在一边,时间长了,总有磨损,而且......与洪水对抗,磨损的自然厉害,所以年年得治......”那根木条已经在老丈手里变了个样子,仔细看,可以看出水墩的模样,“可最老的那种堤坝不是......你看他是这种建的,水从这里出去,一路流,绕了个圈又回去......像这种坝子,它并不和水流正面抗争,所以磨损就小,十年八年加固一下就可以了。”
“天才!”百里凤烨惊呼起来,“叶华然果真是个天才......竟能想出这种法子。”
夏樱和景枫也看呆了,若按这法子做活,那这些年下来......还不省下几堆金山银山。
“老人家......如此妙法,为何你不告诉朝廷呢?”夏樱一拍掌心,很是可惜。
老丈又笑,缓缓将袖子拉开,竟在他手上看到了一条细长的陈年旧伤,“我没说?怎么没说了......我年年在怀因河附近等着,每个管事的我都去说一遍,可他们压跟不听,还动手打人......这么多年只有两个老爷对我的法子感兴趣,一个,一听我连秀才都不是,便将我打发了。另一个,赶着上任调职,可他要我把技术内容都写在纸上,他要带去给朝廷,可我连大字都识不一个,哪里会写?最后也不了了之了。现在来了个陆河浚,我的心也冷了......这门手艺,怕真要失传了。”
景枫听着,气得双拳紧握,“必须改制!从此当在民间设一个兼听局,广纳一切谏言,老人妇女儿童,谁都可以......每处还得配备数民秀才,专门帮不懂字的人写东西。”
夏樱一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唉......哪有这种事!”老丈摆手,“像我们这种大字不识的人,朝廷怎么会听呢。”
“老先生......这回你去找个声望好些的官员,他保管会听。”
老丈眼睛一亮,“是么?”
景枫很肯定的一点头,“他不旦会听,还会破格录用你进监河司。”
“若真如你所言......我在临死前,还真能为乡亲们做些事。”这老丈在河岸住了一辈子,比谁都知道河水的恐怖。
从石头上站起身子,老丈指着山头,“走走走......上面有个山洞,也算是我半个家,去喝杯茶吧......咱们慢慢谈。”
三人一楞,还真是缘分!
眼前这老丈居然就是那山洞的主人。
“不了,老人家,我们还有事。”景枫从衣袖里拿出一枚印章,沾了些地上的泥巴,撕下半截衣服当布,将那印章盖在上布上。
泥巴沾上的印章,印着——‘清远摄政王’几个大字。
将那布印交到老人手里,“拿着这个印章去,任何官员都会认认真真的听你讲话......老人家,长河流域的百姓全靠你了。”
老丈这会儿也发现这些人不一样了,“你们都是谁啊?”
“过路人。”夏樱笑了笑。
几个人和老丈就此别过。
“为什么你会给他清远摄政王的印章?而不是你自己印?”夏樱皱着眉头,有些不解。
景枫抿唇浅笑,“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他的印,比我的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