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景失笑,摇头道:“大家的书卷都是一样的,我也有一本。”
小鼎一耸肩,随手把这本清风诀放在书桌上,旁边一道灰影忽地一声跳上桌,却是好奇的小灰跑过来,拿着这本书翻了翻,片刻后又没了兴趣,随手丢下了。
小鼎也不管它,又跑到窗户边把窗子打开了,随口说道:“嗯,应该是差不多吧,不过昨晚我把这书给正在烧饭的我爹看时,他看了一会,就说这书里有些地方不靠谱,然后帮我在上面改了一些字,说是这样才对的。”
王宗景心中一震,愕然抬头,只见小鼎似乎还没心没肺地张望着窗外,屋内桌上,那本黄皮书卷仍是静静地躺在桌面,一阵轻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将那书页幽幽吹起了几分,又缓缓落下了。
不知怎么,王宗景觉得自己忽然有些口干舌燥,小鼎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敢信手修改这本青云门传下来的清风诀,要知道小鼎可是他的亲生儿子,那这书上的修改处,自然便不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难道……难道小鼎的父亲,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些个隐姓埋名藏在名门大派中的绝世奇人么?
王宗景随即在心里自己摇了摇头,不无自嘲地想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绝世奇人,真要这样的话,当日在庐阳城里遇见的那个江湖老骗子说不定还更像些呢。
只是转念之中,他却又忍不住怦然心动,小鼎的娘亲那是何等的人物,半月前刚听姐姐说到时只是惊叹一下,到如今等于也是在青云门中过了一段日子,多少了解了一些青云情况,他对那位青云门上下无不敬畏,据说就连掌教真人与齐昊齐长老都要让她三分的陆雪琪陆师叔,却也是如雷贯耳了。
这样一个绝世的奇女子,嫁的会是一个平庸的男子么?
黄色的书卷躺在桌子上,安静无语,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却仿佛多了一丝诡异的诱惑,似乎在低声笑着召唤他:“来看看吧,来看看吧……”
王宗景咬了咬牙,忽地走了上去,将那本黄皮书卷拿起,深吸了一口气后,翻开了书页。
“清风诀”乃是青云门赐下的一门基础功法,除了考校参加青云试的众弟子于修道上的根骨天资外,最重要的便是让他们打好一个修炼道术的基础,是以这书卷之中的法门,正是循序渐进由浅入深的写法,特别是前几章,往往书写的都是诸如打坐、吐纳、吸气、明心等等道家基础功课,甚至连一些打坐姿势比如五心向天、三清结印等姿态,也有详细的说明,这显然也是考虑到这一年中都要靠众弟子自行修习,所以将这些基础说得极为浅白详细。
相应的,在这翻阅的前几章中,小鼎提到的他父亲修改之处,基本都没有出现,看来这些基础的东西,倒都是千年传下经过千锤百炼的法门,并无什么争议之处。
清风诀看那书册之中写道,共分五层境界,由低向高修行渐深,不过看那书中所言,厉害倒也没厉害到哪儿去,至少就算修成了清风诀第五层境界,也不过只是初窥天地道法的门槛,身强体健,元气稳固,与那天地间灵气有所呼应而已。厉害者或能吸纳一二于体内,便是吐纳灵气的境界,接下来便可直接修行青云门内那套名闻天下的**“太极玄清道”了。
也就是随着这书中修炼法门的陆续深入,王宗景很快看到一些涂抹修改、类似旁注的字迹出现在小鼎这本清风诀书卷上。那些字迹并不算得上如何出色,龙飞凤舞这等书法的极高境界是靠不上的,顶多也就是普普通通,然而就是这些看去普通的字迹,在这本青云门祖师传下的清风诀上淡然涂改,竟无丝毫迟疑凝滞之处,望之如行云流水,一路或抹或注,字里行间,却是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自傲之意,仿佛这下笔之人心中对自己的想法绝没有丝毫怀疑,更不因这清风诀乃是青云门前辈某位祖师留下的儿有所顾忌,或许,他以为这书中字迹只有小鼎一个人会看罢。
王宗景脸色有些发紧,这一刻已全然忘记了身边事,一双眼睛都盯在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书卷中,那些修改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但每每都是在吐纳吸气这样的紧要处,却写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见解。如清风诀原文所言,修行者于基础稍有所成,进修更深开始吐纳感悟灵气时,当予人体最敏锐处同时也是灵气最易入体处,即头顶百会吸纳灵气,如此灵气从头而入,遍行周身经脉,便是一周天的功法完成。
王宗景出身龙湖王家,昔日虽小,但也曾接触过道法一二,知道这种法子正是普天之下修道中人普遍所用之法,所谓基础,这便是几乎所有功法道术的基础了。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基础功法旁边的那些旁注字迹,王宗景只觉得自己眼角崩崩直跳。那些字中清清楚楚,仿佛是用一种再容易不过的语调般写了出来,修行之初,基础稍成之后,便要放开周身所有气脉经络,一身三百六十窍穴,都要同时吸纳灵气入体,如万溪归海,浩浩荡荡,方成大势。
但是初窥修道门槛的弟子,又怎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以清风诀原文所载的法门,尚且要小心翼翼谨慎修持,若是按着小鼎那位神秘父亲所书之怪法门,全身诸穴一起吸纳灵气入体,且不用说能否做到这光想就是极艰难的法门,就算能做到这一点,那吸入体内的灵气必然百倍千倍于清风诀所文功夫所吸纳的灵气,如此岂非是海入小川,又怎么会不出事?
这一页页翻阅下去,那字迹一处处一字字仿佛扑面而来,明明不过是些普通字眼,但王宗景直看得是大汗淋淋,这哪里还是清风诀,分明是在紧要处将这法诀完全改动,就算不是改头换面,那也是面目全非了。待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王宗景下意识一抹额头,沾手处却是满满一掌冷汗。
这小鼎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这一刻,王宗景心中实在是重重惊疑中夹杂了无限好奇,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忍不住转头向不知何时躺到床上,正笑嘻嘻学着小灰翻检大黄狗毛一样,翻检着小灰身上毛发的小鼎,问道:“小鼎,你爹他在青云门中,是什么样的人物?”
小鼎想了一下,道:“唔,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们,包括我爹自己都说了,他就是住在大竹峰上的一个厨子呢。”
一个厨子……王宗景看着手中这本修改过的清风诀,只觉得无语已极,这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厨子,敢这样大肆修改清风诀啊?
最重要的是,这本法诀明摆着就是交给小鼎,要让这个四岁多的小孩儿来修炼的,这其中的凶险,难道那做爹的不晓得么?王宗景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到了最后,他无奈中只能归到小鼎自己曾说过的一句话上,那些青云长辈们每次见到小鼎,似乎都说他是绝世奇才?
莫非这功法,果然就是为了这个……这个绝世奇才所贴身制作的么?
王宗景转眼看去,将小鼎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末了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努力,带着一丝无力感,站起身对小鼎道:“小鼎,我先回去了,你先休息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罢。”
小鼎也不抬头,呵呵笑了一下,挥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
回到自己的屋中,关上房门,慢慢走到桌旁坐下,随后,王宗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本清风诀书卷上。
他沉默不语地看着,屋子中很是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与在小鼎的屋子中十分热闹,不时传出狗吠猴叫的景象截然不同。或许在这个时候,全青云别院的弟子中,只有王宗景一个人并没有研习功法,而是坐着有些出神地发呆。
也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王宗景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慢慢翻开了书页,端正的字体很快印入了他的眼帘,浅白准确的话语,为他展现出修行道术光辉大道上的一条门缝。书页缓缓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每一页上都是那样干净整洁的字体,给人一种稳重而强烈的信心,让人深信,这便是千年名门青云门中,为你准备的走上修仙大道的坚不可摧的踏脚石。
然而,王宗景在这一刻,竟然是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那些见过的字迹,那些淡然写出的旁注,那些被划去涂抹的原文,还有那字里行间虽然平淡却俨然有直刺人心的桀骜之气,那一字字一笔笔,竟然都深深刻在心中,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