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琳若今日梳着流云髻,穿了一袭殷红刺眼的香云纱褶裙,端坐在长房正屋的圈椅上,默默不说话,神情懒淡地看着向她叩头请安的两位侍妾。雪歌今日穿得鲜艳,一袭玫红色的江南绣裳,头上插满珠翠显得格外贵气,白净的玉脖微微裸露,还戴着燕琳若前些日子赏的珍珠项链。
柳芽儿则是穿了一身淡黄绫裙,两层蝶袖,好似蝴蝶仙子。她跪在地上,双手规矩地交叠,纤直的手指如若玉葱,指尖还涂着嫩色的蔻丹。柳芽儿只是将头发简单的梳成一根粗粗的发辫,簪了一朵黄纱织而成的宫花,没有繁冗的钗环配饰,却显得明艳动人。
燕琳若却不急着让她俩起身,先是各自看了看两人的穿戴,又站起身绕着两人走了一圈,直到她二人忍不住低眉垂首之后,才把笑容堆上脸,一手握一个朗声道:“两位妹妹今儿真是光彩照人啊,我这个做正室的,都要给你俩比下去了!”
雪歌脸上颇为得意连连说着夫人谬赞了,柳芽儿却是垂着头不吭声。燕琳若让她俩坐在下首,又让红蕊绿芙赶紧上茶,又叫了因为人手不够,刚从下房调过来的橙芸黄苓给雪歌柳芽儿准备茶点,端的是个忙得不可开交。
“妹妹们可曾在三房住的习惯?蓝茵紫茉可曾有过偷懒懈怠伺候不周的?以后想吃什么想玩也一定得照实告诉我!”燕琳若笑颜如花,暖洋洋的比火盆里的火苗子更甚,“年底的月钱都给你俩补了,回头到账房支就是了!胭脂水粉衣料吃食也一应拨了下去!”
“雪歌初来乍到,难免有个不懂事的,要请夫人多多提点了!”雪歌亦是笑着,一说话,遍头珠翠碰得乱响。
柳芽儿一言不发,只是虚坐着圈椅的一角,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叉在身子一侧。她低眉顺眼,时而偷瞄燕琳若的脸色,时而偷看房间里的雕梁。鹿一般灵慧的眸子闪耀着动人的目光——这美人儿叫男人不喜欢才怪!
“柳芽儿,你住的习惯吗?”燕琳若追问着,“可曾有何不适?”
柳芽儿还未说话,脸上便飞起嫣嫣的桃红色:“回夫人的话,柳芽儿一切都好着。吃得好睡得好……紫茉素衣很贴心,谢夫人的赏赐!柳芽儿一切都是夫人给的……”
话还未说完,燕琳若笑容顿时没了,淡淡道:“这事以后不许再提了!好了,本夫人也有些乏了,你俩不是还要去二房吗?趁着时辰还早,赶紧去吧!”
说罢,红蕊和橙芸便撤去了两人的茶,将她俩送出门去。雪歌一把抢过蓝茵递上来的昭君套穿好,狠狠剜了柳芽儿一眼,厉声道:“夫人嘱咐你的全忘了是吧?分明是讨打!”柳芽儿眼里滚着眼泪,站在廊下一声也不吭,由着紫茉给她披上斗篷。
“雪歌姨娘,您时常给我们柳姨娘气受,怎个侍妾还分个高低了?您这也忒欺负人了!”紫茉嘴快,连日见了柳芽儿时常被她欺负,实在是看不过去,一句紧着一句回敬着。
雪歌哪里是个吃亏忍气的,登时扬起玉手狠狠便给了紫茉一巴掌,还没等柳芽儿说话,又给了她一巴掌。主仆二人各自抽着凉气,雪歌咬牙切齿:“一个小小丫鬟,敢跟我顶嘴,这就是教训!柳芽儿你管束无方,这也是给你个教训!”
“你太过分了!”紫茉想着拼了命算了,大不了和青薇一样不过一死,可这时门帘子撩起一角,绿芙厉厉喝道:“都活得不耐烦了是吧!敢在这里吵!一会儿扰着夫人,叫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滚!”
这下没人胆敢造次,雪歌就是再混不吝,也自知燕琳若杀自己易如反掌,赶紧瞪了柳芽儿主仆一眼,愤愤离去。柳芽儿小声安抚了几句紫茉,赶紧跟着上去。
紫茉还是气不过,跟在柳芽儿身侧狠狠道:“柳姨娘,您人品相貌才情曲艺个个都比她强,何必屈居她下?索性跟她一比,夫人未必会轻了您看重她!”
柳芽儿却只是摇头:“从前在府里,就是这样。我,惯了。”
摊上这样不争气的主子能有什么办法?神仙也不能让她争强好胜啊!紫茉忍不住唉声叹气,算是认命了。
雪歌神气活现地跟着赐福陶晏往二房去,一路上,路过的下人侧目这个新进门的侍妾,有几个丫鬟还在悄悄议论。柳芽儿和紫茉蓝茵跟在她后面,若不是打扮得体,娇弱的柳芽儿比紫茉蓝茵还像个丫鬟。
婵娟早早就在月洞门间等着两位侍妾,远远看见几人来了,小跑着靠近,一个万福巧笑道:“两位姨娘早!我家侧夫人昨个儿不适晚晚才睡着,今儿起得晚了,两位姨娘先请到暖阁里喝杯茶吧!”
雪歌鼻息哼笑,轻蔑地看了看婵娟的脸,特别在她脸上那条疤痕上停留甚久目光,嘟囔着:“不过是个侧室,还把自己当成皇后呢!”见赐福斜睨自己,还是闭了口跟着婵娟往暖阁去。暖阁今天竟然没生火,冷得像是冰窖。所有的物件摸上去冻得粘手,尤其是雕花的木椅,冷得根本不能落座。雪歌刚坐下就后了悔,赶紧一窜起身,来回在暖阁里搓手跺脚。柳芽儿倒是气定神闲地坐着,她怕冷,刻意穿了两件袄子,所以,这点冷还是受得住。
“想冻死我们吗?怎个不生火?”雪歌骂道,“你们这些下人怎么当的?”
婵娟连连赔笑,说是适才火盆给猫碰翻了,这才去重新加炭生火,因而耽搁了。说着,叶儿红豆送上热茶点心。雪歌赶紧拿了一杯暖着手,今天她为了更加俏丽,没有穿贴身的袄子,冻得直打摆子。
珠儿正在韩言语房中,遥遥看见婵娟引着雪歌诸人进了冰窖似的暖阁,忍不住连连偷笑。梳妆台前的韩言语早就盛装一新,湖蓝色越州进献的飞羽罗裙贴身厚实,天冷穿着正好。头发盘成花髻,插了两枚玉蝴蝶簪子。戴着黄金缀了蓝宝石的耳环,红珊瑚的项链。
“韩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过去呀?”珠儿可想到不生火的暖阁可以把茶杯冻裂,这会子那俩个俏生生的侍妾冰在那里,再冻上会儿,非得着凉生病不可。
“再等等,一会儿生了火暖了些再过去。”韩言语并不急着,“爷说了,那个雪歌恐怕是个刺儿头,先得给她些苦头,否则还不是要骑到我头上了!”
“那……那夫人今天赏的补汤还喝吗?”珠儿小心翼翼地问,“夫人可是天天问着我呢!”
“不想喝了,一会儿你趁着没人,倒了去吧!可别让别人看见了。”韩言语提着裙子的下摆站起,缓步走近珠儿,偷偷看着暖阁那边的情况。见送了火盆的叶儿红豆退了出来,含着笑道,“再等一会儿吧。”
再过了一刻钟,韩言语这才叫了珠儿扶着自己往暖阁去。待会儿珠儿要陪着韩言语回娘家,也是悉心打扮过,穿着一件新制的碎花棉衣,款式是长安最时新的,下身是一条纯白色的罗裙。长发左右梳着双环簪着黄花,显得俏皮可亲。
进了暖阁,雪歌和柳芽儿赶紧放下杯盏站起,韩言语面无表情地在珠儿的搀扶下,走到上座坐下。
赐福和陶晏在下首赶紧行礼,雪歌柳芽儿也跟着跪拜请安。
“赐福管家,陶总管您请起吧!哟,这丫头打扮得惊艳啊,叫什么来着?”韩言语故意装得无知无觉,带着几分诧异询问赐福。
“回侧夫人的话,妾身名叫雪歌。”雪歌自以为是,抢着回答道,为了突出自己满头珠翠,还扬起一手用力扶了扶。
“问得是你吗?我是问另外那个!”韩言语冷笑,“到底是穷门小户,有点爷给的赏,就恨不能全体披挂到头上去,你这花里胡哨的是给谁看呐?”
雪歌先是一惊,脸登时黑了半边,正要争辩,一旁跪着的柳芽儿低声道:“妾身柳芽儿,给侧夫人请安!柳芽儿恭祝侧夫人身体康健,长乐未央。恭祝小公子安!”
“看这小嘴儿,甜得像蜜,真是让人不喜欢都不行!”韩言语含笑,冲着柳芽儿颔首,“柳芽儿,地上凉,你坐着回话吧。”府里尊卑分明,韩言语虽是侧室,也要比侍妾身份贵重,韩言语不发话,她俩是万万不敢起身的。
只听得韩言语和柳芽儿谈笑风生,仿佛把还在地上跪着的雪歌忘记了。
雪歌跪在地上冷得要死,一双膝盖紧贴着冰一样的大理石地面,不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本来她穿得就少,这下更是冷得快要窒息。她狠狠地想着,这该死的韩言语摆什么谱,竟敢让自己跪在地上半天!这仇我可记下了,看我怎么弄死她和她肚子里的那坨肉!
紫茉看着雪歌忍不住瑟瑟发抖,觉得真是解恨。谁让她飞扬跋扈,这下有人治她了吧?心想着刚才那两记各自打在她们主仆脸上的耳光,紫茉恨不得让这个讨厌的雪歌跪死冻死在这里算了!
韩言语一番啰嗦了府里的规矩,大到长房的管理,夫人的训话,每天晨昏定省免不得等,小到吃饭穿衣皆有不可逾越的定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雪歌的脸手已然冻得铁青,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身子也如秋风里的叶子般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