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糜楼的二楼一下子炸开锅了,谁也没料到,差点将颍川书院名列前茅的钟演钟夫子难住之人,会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看到刘奇一袭华袍,银冠束发,脚蹬鹿鞜,手持一柄鎏金扇,配上一副唇红齿白的面容,端的一副浊世佳公子,只是这年龄,却成为了众人指责重点,文人相轻,更何况这人年纪比在座诸人大多数年纪小,加上学识又如此出众,不遭人妒才是怪事。
钟演看到刘奇的模样,也愣住了,这孩子的面相,与好友陈群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可是,自己从未听说过陈氏出了如此人才,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钟演心中还略带调侃的猜测道,会不会是陈长文惹下的风流债
“请”钟演坐在主位上,抬手施礼。
刘奇也不含糊,迈步走向与钟演席位平齐的主宾席上,跪坐之后,拱手还礼道,“有劳钟夫子。”
刘奇坐定后,钟演就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师从何人我看公子面生的很,似乎不是颍川人。”
刘奇淡淡说道,“家传粗浅鄙学,让夫子见笑了。在下乃是荆州人士,出门游学至此,恰逢盛会,来凑个热闹,还望钟夫子切勿介怀才是。”
钟演笑道,“公子所学,若是鄙学,我等岂非酒囊饭袋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钟演虽是打趣,可一句话就将刘奇推到了风口浪尖,让一众士子将目光都投向了刘奇,刘奇自然明白钟演的心思,可现在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将来岂不徒惹人口舌,自己干脆更过分一点岂不更好。
刘奇朝着钟演一拱手说道,“在下子慎子罕之,如有失礼之处,还请勿要介怀。”
刘奇坐定后,朝着一众士子说道,“我今日来就是凑个热闹,诸位以往如何,今日便也如何,无须顾忌。”
听到刘奇一开口就是这种激怒人心的语言,席上众士子均是面带怒容,恨不得用自己的目光在刘奇身上开两个血洞。
钟演开口说道,“不知子夫子以为,今日论道,以何为题”
刘奇顿了顿开口说道,“听闻颍川学风甚浓,我初来乍到,也不明尔等所学如何不若以士为题。”
“好好好”一阵掌声从楼梯口传来,只见一名面容略带三分阴柔的男子从楼梯口冒头,开口说道,“小兄弟,好想法,好想法”
钟演看到来人,开口说道,“长文,你来了。”
陈群朝着钟演点头示意,迈步走向宾席,坐在了刘奇身旁的席上,嚷嚷道,“元达,我觉得这小兄弟的提议甚好,你觉得如何”
钟演瞪了陈群一眼,开口说道,“元龙,在你家两位老爷子面前你可敢露出这等惫懒性子。”
陈群狠狠剜了钟演一眼,略整衣衫,在案前坐正,朗声道,“今日论道,开始有请钟元达钟夫子出题。”
陈群的嗓音高亢清亮,如九天鹤鸣,传入众人耳中,一众士子正冠坐正,面色肃穆的看着钟演,钟演洪厚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客既有议,今日便以士为题。”
钟演话甫一落音,就有一人站起来说道,“学生以为,有淡泊之志,如一之心,方可称为士。”
说完那人朝着刘奇抱拳道,“然学生以为,人心难测,不知子夫子可否告知学生,如何辨别一人是不是真君子”
看到那人动作,刘奇就明白这矛头是指向自己了,听到那人所问,刘奇开口答道,“淡泊之守,须从红尘道场试来;镇定之操,还得纷纭境里勘过。故昔孟夫子书中言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谓大丈夫也”
刘奇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想要证明自己淡泊宁静的志向和始终如一的赤子之心,那就先在官场中历练一番,功成名就,你再安然退去,别人才不会质疑,那士子听明白了刘奇的意思,朝刘奇拱手说道,“受教”说完坐了下去。
那人甫一坐下,又有另一名士子站起来说道,“学生不敢苟同,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我辈自当砥砺向上,缘何有淡泊之志方可称为士”
“汝可知贫贱之人与富贵之人及临命终,有何别”刘奇目光炯炯的看向向自己发问的士子。
那士子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富贵者,命终,可入棺椁陵墓而后人礼之,贫贱者,命终,葬后无祭祀尚飨。”
“愚蠢”刘奇怒喝道,“富贵者,是为重利,临终多有不舍,带一恋字,入担枷锁;贫贱者,是为重义,临终看透生死,带一厌字,如释重负。”
说完刘奇平静下来开口说道,“我辈生于世间,自当奋勇当先,为天下计,任重而道远。然隐逸山林无荣辱,是为君子,道义路上无惧荣辱,亦为正人。君子隐于市,若卞氏之璧,非寻常可以得知;然小人处于野,如粪土腐肉,人人唯恐避之不及。汝可明白”
听到刘奇一番侃侃而谈,那人如何不明白,刘奇是直截了当的说自己思想太过狭隘,眼光太过肤浅,同时拿话堵死了那名士子的回话,不管是隐逸山林,还是求官主政,都是君子;反正,你自认为是君子,那就证明自己,反之,你今天要是在这里追问,继续胡搅蛮缠,那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
那名士子面带怒容冷哼一声,不忿的朝着刘奇拱手说道,“学生多谢先生指点,日后如有不懂之处上门讨教,还请先生不吝赐教才是。”
刘奇听到那名士子话中的挑衅,面不变色,温文笑道,“真乃申枨在世也”刘奇这句话看似是将此人与孔子弟子申枨比较,将此人的格调拉高了,实则暗讽此人心思狭隘,不能自持,就像孔子批评申枨一样,说申枨这个人心思太多,不够正直。
听到刘奇的话,那士子面色由怒转喜,抱拳道,“谢夫子点评,学生愧不敢当。”堂下一众士子,多数看向刘奇的面色已变,这家伙,也就是个银样镴枪头,毫无君子风范,端的虎头蛇尾的小人风范,只有寥寥几人,强忍着笑意,眼中带着一丝钦佩看向刘奇。
钟演强忍着笑意,面色怪异的看向坐在一旁的陈群,陈群面含笑意,一副似醒未醒的模样,似乎未将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
钟演却知道陈群表面这副模样,心中却是对场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当下递给陈群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这个叫子慎的少年如何
陈群此刻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看到刘奇的所为,他想到了当年自己随父亲为太傅陈蕃之妻奔丧之时,在汝南见到的那个黑瘦矮子,行事肆无忌惮,为了许邵的一句评语,提着三尺短剑,破门而入,而今天这少年,言语举止同样的霸道,若不是这少年行事之间多了一缕阴柔儒雅之气,自己当真就将这两人的身影重合起来。
看到钟演的眼神,陈群微微颔首,告诉钟演,刘奇此举无伤大雅,看到被刘奇连措两人,一时间冷场的现场,当下朗声道,“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汝等可随意发挥,无所畏惧。”
听到陈群发声,当下就有人出言道,“即为士,何故有人称为隐士”
刘奇语言犀利,连措两人,却让人不敢再轻易去针对,这人虽想表现自己,同时应声给陈群留下一个好印象,当下边中规中矩的问出来这个问题。
陈群似笑非笑,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刘奇,开口说道,“不知小兄弟你怎么看”
刘奇开口说道,“先贤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能兼善天下者,是为真士也独善其身者,可以谓之隐士。”
那士子拱手说道,“谢过子夫子解惑。”
一连串的士子问的尽是些片面的寻章摘句的酸腐问题,刘奇一时间有些厌倦,可既然坐在这里了,就先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刘奇只得一一作答,黄昏乍起,天边被燃烧一抹火红之色。
一个穿着有些邋遢,一袭襦袍上打着好些补丁的士子站了起来,开口问道,“敢问子先生,依你之见,何为士”
看到那人发问,众人瞥向那人,议论纷纷,“这怪物怎么还在啊”
“郭家的人不都去冀州了吗这家伙怎的还在”
“嗨,听说郭家人嫌弃这家伙是个丧门星。”
“一个遗腹子而已”有人出言说道,随即带着一抹不屑看向那邋遢士子,“听说当年郭家旁系那位也有几分勇武,可这家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是不是郭家的人还不一定呢郭家能将这家伙养这么大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听到众人议论,刘奇不禁带着好奇看向那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说是邋遢,实则也算不上邋遢,就是儒衫确实有些破,除了补丁,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丝丝缕缕的磨损,加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面庞清秀,肤色略黑,放到这士子云集之地,和其他人一比确实是有些邋遢。
刘奇已然明了,这人是一寒门学子,听到这人发问,刘奇开口说道,“如管夷吾者,举于海而声名闻达于诸侯;如陶朱公者,功成名就而自放云梦之泽;如淮阴韩信者,可助君主匡扶四海,肃清寰宇。若此辈者,方为真名士也”
那人抱拳道,“多谢子夫子解惑,郭奉孝在此谢过,日后若学有所成,定当厚报。”
听到过奉孝的话,刘奇点点头示意,心道,这寒门学子,比起世家子弟,心性修养,好上太多了。
刘奇这回答郭奉孝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均是一怔,就连钟演、陈群二人都有些怔住了,陈群反应过来之后抚掌说道,“我辈自当砥砺,向此等名士看齐,以助我大汉辉煌。”
听到陈群的话,刘奇知晓,这次的论道应当结束了,可听到陈群冠冕堂皇的话语,刘奇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世家之患如厮这天下,何时才能真正清平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