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徐徐的;水流,潺潺的。【\/本\/文\/来\/自\/八\/戒\/中\/文\/网\/】
岸边的竹林倒影在水中,那影儿随着水流晃动、随着风吹摇摆,一时形如山
川百脉、一时又彷若仙乡神境,再一转眼,却幻化成了修罗场……
倒影是绿的、水流是蓝的,但映出来的颜色却是白的,黏呼呼的白、让人很
不舒服的白。
去绿、剔蓝,剩下的就仅是血红,漫漫江水,皆是血红,上游必然有大屠戮
,若非修罗场,又是什么?
但仔细一瞧,江水原非白色,是蓝、绿交织而成的靛青。这是自然的颜色、
是万物合睦的颜色。
竹林沙沙抖动了几下,一道绿影穿梭而过,很快……
似乎又不是绿影,正当盛夏,竹林本绿,何来绿影?仅是风吹叶动而已。
但地上不寻常,随着枝叶大摆大摇,地上留下了些点点汁液……
红色的汁液,有点腥味。
再看竹叶,不少叶缘也带着这红,与地上的红一般红。
有人过去!确然有人过去!在她疾行之下,柔叶也化为刀刃,划破了她的衣
裳、皮肤、面颊……
不痛!哪里会痛了!
屈戎玉奔进回梦堂,元师叔说了,爷爷在回梦汲元阵中养伤的,掌门师祖亲
自顾着,但在回梦汲元阵中却不见人影,遂急急放声叫:「爷爷!爷爷!」她喊
得很仓皇、也很紧切,生怕又出了什么差池……
其实,有楚兵玄亲自护法看顾,哪能有何意外了?便是再强的外敌来侵,先
有回梦竹林作屏、再加回梦汲元阵此一地形优势,更兼楚兵玄身负绝顶武艺,谁
人能在回梦堂中撒野?但屈戎玉没有想到这么多,她慌了、也乱了,世上唯一的
亲人身受重伤,听说被打傻了,现在又没见到人,如何不急?
「阿玉,你回来了?快!快进书房来!」内殿中扬扬传出话声,这声音也一
样,和屈戎玉一样,有点急、有点慌,是楚兵玄的声音。
回梦堂的书房,即是屈兵专的寝室,屈戎玉即刻发步赶进,一路上,她碰倒
了前院中的剑架、踢翻了大堂上的凳子、又在墙角处把自己的小臂撞出了一块瘀
血,再加上为汉鄂帮所困的八天内,未曾有沐浴更衣的机会、在回梦竹林又被叶
片割裂了衣裳与皮肤,待她进到书房中,不仅玉容憔悴,更兼浑身污秽、衣裳破
落,狼狈,十分狼狈。
她呼呼喘着大气,一进书房,即见楚兵玄站在床边,左掌抵在自己膻中气海
,那是在护元归中;右手则印在屈兵专左胸上,那是在强心运血。
屈兵专躺在床上,没什声息、也无有动作,再见楚兵玄的动作,屈戎玉懵了
 ̄这是在帮垂死之人苟续几口气的动作!
楚兵玄神情亦极颓靡,看得出来,他已数日未睡、又运功过度了!楚兵玄能
徒手搅铁如泥,其内功之精深可见一斑。//百度搜索看最新章节//如今,为了替屈兵专续命,竟连楚兵玄
也弄得如此疲惫不堪!那代表着……
屈戎玉来到边跪下,一手抚上了屈兵专的手掌,那是呵护、照顾她长大成
人的手掌,她再熟悉不过、也再亲切不过的手掌,柔声唤道:「爷爷,我是玉儿
,我回来了……爷爷……」
似乎有了那些点儿感觉,屈兵专身子抖了一下,给屈戎玉握着的手掌也抖了
一下,睁眼了。但双眼无神,只是漠然盯着天花板。
楚兵玄见二师弟已恢复清醒,当即收功敛息,重重喘了口大气。但见了屈兵
专目无焦点,咬紧了牙,这一口大气到了喉头,硬生生化成了叹息。
屈兵专颤巍巍的提起右掌,不断摸索,他在找,找屈戎玉在哪儿,找他最挂
意、最放不下的孙女儿在哪……
屈戎玉急忙伸手将爷爷的手掌拉过,抚到自己脸上,又道:「爷爷,我是玉
儿,我回来了。」
屈兵专笑了,很努力的笑。
屈戎玉见状,心头又是一紧 ̄屈兵专何等人物?现在,居然连露出一个笑容
,都要使力了!
屈兵专吐出了口气,缓缓说道:「玉儿……你回来了,你没事,那很好,那
便很好……爷爷很担心你……以后,别要随意泅水啦!你要小心,给鱼网子捞住
,那……那可是挣不开的……」
「爷爷,我知道。」屈戎玉颤声应道。她很清楚,屈兵专已然神智不清,他
接近弥留了。
怎会如此的?屈戎玉一眼望向楚兵玄,盼他解答。
有楚兵玄运功相助、再加上回梦汲元阵的天地至清水气、以游梦功循环内息
,再重的内伤都该能化去的,不是么?爷爷、师父都是这样教她的,怎么到了爷
爷自个儿身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楚兵玄深叹一息,道:「二师弟重伤之后,便发傻了。虽将他置入回梦汲元
阵中吸纳天地至清水气,前五天里,我又与仁右轮番为其运功疗伤,他却不运内
息轮转周天化去伤势,连我们输给他循环内息的内力,也尽数退还给了我们!二
师弟全身内息便如一滩死水,不运不转。虽则吸入了具有疗伤奇效的至清水气,
但他不以游梦功将其化消运动,反倒使得他全身气脉不通。在我们发现时,他…
…塞住了!全塞住了!待得我们查觉他已目不能视,他口中喃语所念的,已非是
『中计了』,只是叫你,不住的叫你……但五天过去,仍不见你归来,我才命仁
右领回梦堂全体出去寻你……」
屈戎玉听来,真真心如刀割,望着屈兵专柔声问道:「爷爷,你受伤了,怎
么不运内息疗伤呢?你躺在这……你可知道,我看了多心疼……」
屈兵专没听到,一句都没听进去,仍是喃喃自语:「……你长大了,可以养
鱼了。但是你要记得……有些鱼是会咬人的。这种鱼也得养,它是维持平衡的一
环,可不能因为它会咬人,便不养了……但养这种鱼时,你可千万小心点……你
究竟是个女孩儿,要是让……让它在身上咬出了伤口、留了疤,多不好!」
屈戎玉听得心碎了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总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这爷爷、傻爷爷,只顾着我会不会受伤、我会不会担心受怕!傻爷爷,你便不
能多为自己着想些么?
楚兵玄在旁,只是摇头深叹而已。
屈兵专又说道:「玉儿……你还要记得……这神州大陆,也有很多鱼,有人
杀鱼、抓鱼,也是得……有人养鱼的。养鱼的人,往往……往往被目之为疯子、
蠢人,有鱼不吃,养它作啥?但若无人养鱼,天下……早就没鱼了。疯也好、傻
也罢,要说蠢,那也由得旁人说去……这鱼,无论如何,还是得养下去……」
这话明明极有道理,但楚兵玄、屈戎玉都无心都计较其中的道理。
身后却有一人说道:「师叔,我记得了!」
楚兵玄、屈戎玉一怔回头,才见元仁右并回梦堂二十四弟子全回来了、全挤
到了屈兵专的寝室来了。
孟夏,天很热;地狭,人很挤。众人流汗如雨下、流泪亦如雨下。
虽说云梦剑派规矩,仅有堂主能够收徒,回梦堂除叁名仁字辈门人外,其馀
二十一人皆是元仁右的徒弟,但元仁右仅仅教授他们武艺,之外皆是屈兵专所教
授,尤其是『布道於天下』的伟宏思想!屈兵专才是他们真正的师父!
元仁右答了这一声,屈兵专苍白的脸容忽然闪过一抹红晕,元仁右见了,急
急向屈戎玉连使眼色。
屈戎玉何等精明,自然意会,亦道:「爷爷,我记得了!」
这一答腔,屈兵专精神了,他的脸不仅恢复血色,而且似乎比平常还红润得
多,微风自窗外吹入,拂动着屈兵专的白胡子,那胡子不刺人,软软的、轻轻的
、柔柔的,多美!
屈戎玉最喜欢这胡子。
屈兵专喉头一紧,摔炮般吐出了一大串话:「回梦堂下听令:即使我屈兵专
身死,护国大道仍不可废!兵道是强盗的学问、豺狼的本领!我们要裁盗克狼,
自然便得懂得他们的功夫,方不致为其所害,是故兵道之习,万不可废!但学来
之后,却不可引为己用,那是将自己化成了强盗、化成了豺狼,让自己成为颠覆
神州的千古罪人了!你们千万记得,韩信、刘邦、曹操、司马懿那是什么下场,
檀道济、斛律光又是如何!我不盼你们能成吕望、张良之功,但要有管仲、萧何
之能!我屈兵专生於开元大治、亡於大乱之始,可真会乱吗?我身竭力尽,如此
而已,你等前程大好,理应制得豺狼、平得盗贼!这神州大陆是百姓的、是天地
万灵共有的,绝非一两个霸权理论者、绝非一两个崇兵好残者可以统治!那道镜
、赤心、马重英俱为强敌,再加云南天弃鬼才之后,中原沦陷,简直势所必然!
徐乞不懂也罢、君聆诗不愿也好,即使凭我云梦剑派一派之力,也要戮力而为之
!所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生在世,首应晓春秋大义、次应尝人生百味、末
应言今世无憾!第一样都作不到,哪有后两样可言?回梦堂下,可记得了!?」
「记得了!」回梦堂下二十四名弟子齐声答道,使得屋宇震动。
屈兵专似未听到这齐心一致的答应,说完话后,脸色刷地又白了,身子也软
了,口中喃喃不绝地念道:「太平……太平……太平……」
屈戎玉一听,立即起身挤过众师兄弟,向外奔去,不一会儿,又回转了来,
手上还抱着她的琴,东汉大儒蔡邕的『焦尾琴』!
她推开众人,一迳行至书桌旁,脱去琴囊,焚起熏香,轻轻在琴弦上吹了口
气,七根琴弦仙嗡、仙嗡地响个不停。
元仁右立即扶起屈兵专上身,使他坐起,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叔,你想听
太平引是不是?就要弹了,你最疼的孙女儿就要弹给你听了……」
屈戎玉将双掌覆上琴弦,将它压平了,而后略作呼吸,纤手扬起……
在场的回梦堂诸弟子,多是二十岁上下,有的自呱呱落地那一刻、有些自懂
事起,所见所闻,无一不是乱世景象。何谓太平?他们没见过,还真没见过!他
们虽然答应了屈兵专最后一个要求,但该怎么作,才算使世道太平?
泪在流、心里却是懵然。
忽尔,叮咛一声,似是露落平潭,其实也是慈母呵护儿女添衣;哞毋一声,
似是田野牛叫,也是书斋中的朗朗书声……
风吹叶动,竹影摇曳着,顺竹望去,那是湘江潺潺水流。再向前去,那是洞
庭,四水汇聚谓之涵,这洞庭湖即有如数千年来造就的华夏文化,容纳百川、相
容并济,而成今日之泱泱。
岸边,岳阳楼鼓乐笙歌;湖上,画舫雕栋往来不绝。所见所闻,俱是一派平
和,农夫望着耕地,冲着荷黄的稻穗猛笑;妇女卖了织布、买了鱼肉,准备今晚
要弄顿好吃的;少年喜孜孜地拿着给老师称赞写得极好的一个『戈』字,知道回
家一定也可以得到父母的称赞……
但一回家,父母却生气了,拿着藤条不住的追打少年;少年被打哭了,哭声
惊动牛支,牛支高哞一声,画舫竟也微微一抖……
这一抖扬起水波,溢了出去,溢进了湘江。这一波直溢向上,回到竹林旁。
风一猛吹,竹叶再次沙沙震动,这一回见到的非是竹影婆裟,而是刀光剑影……
屈戎玉心头一震,铮地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
屈兵专猛然大喝:「天道不宁,时不我予!」
屈戎玉终於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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