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里的鱼做的最好?”
刘睿影问道。
“反正上次,我是在这里吃的。”
蛮族智集说道。
刘睿影点点头,未在言语,背着手,绕着这座“五律”园走了一圈,看到这座园子,被一丈有余的木头围栏围着,围栏上下两端雕饰的很是精美,还刷上了红漆。
漠南的东西,大多古朴、原始,像这般雕饰过得,着实不常见。
根本的原因还是不实用。
这三个字就否决了平民百姓购买的欲望,不然哪管是漠南还是漠北,都会有人去购买。
雕饰过得东西,难免要勤快维护。
尤其是木头制品。
就连上面刷的漆,起码每个月都得再刷一次,否则就会被风中的砂砾打磨干净,木头本身都会受损,影响品相。
能花力气在这里建造一座讲究、雕饰的园子的人,先不论是什么身份,但一定很有财力。
这世上有财力的人不一定有身份,但有身份的人一定财力不差。
名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有了身份,便能有名,有了名,还能缺钱?
反正刘睿影是没有见过哪一个有名的人,会为了钱发愁。反倒是有些极为有钱的人,绞尽脑汁的在想自己该如何才能出名。
名气比金钱来的重要,也更难获得,众人眼里都知道的人,一定会给他个光环,认定他一定不同凡响,因为这种人就属于偷了个机会,借着别人的眼光,就能轻易获得财务。
一个闻名天下的人去借钱,想必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攀附他的名气,沾光,恨不得上赶着给他花钱,而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还。
一个有钱没名的人去借钱,根本没人搭理,一方面是所有人都觉得,呵,这么有钱的人还管他们借钱?
真丢脸!
瞧不起这种人,哪怕他会按时归还。
而有名的人手里的债,简直可以说是没有。
他轻易就能找到借口,说一堆说辞,而不还钱。
“五律园”只有一个门,进出都是这里。
没奈何,刘睿影只能返回门口,带着蛮族智集牵马走了进去。
刚迈过门槛,他却是忽然驻足不前。
“你说的上次,就是去中都城那次?”
刘睿影问道。
从漠南深处的蛮族部落想要去往中都城,必得通过下危城。而入下危城,却是又不能绕开这片缓冲区。
缓冲区里的人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而且家家户户都做鱼,为何蛮族智集偏偏选择这最气派的一家?
殊不知越是气派,他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
“其实我去过好几次中都城,碰到你们是最后一次。不过我说的上一次,就是指的那一次。”
蛮族智想了想说道。
同样的事情,一次和好几次,从根本上的区别不大。
尤其是现在他已经走到了这里,蛮族部落近在咫尺。他觉得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无妨,刘睿影总不能因为他多潜入了几次中都城,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要是刘睿影当真这么做了,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能及时管住自己的嘴。
他信命,但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感觉。
他判断刘睿影不是一个弑杀的人,感觉刘睿影不会因为自己多说了什么而过不去。
好歹是蛮族智集,要比其他的蛮族中人更会用脑袋。
但他还是没能揣测出刘睿影内心真正想问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有时候人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并没有去考虑太多。只是觉得那一刻自己想这么做,想去这个地方,想吃这一道菜,想喝这一杯酒,便就这么做了。
旁人看到这样的举动,或许会妄加揣测出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来,但这些都不是当事人的真是想法和意图。
刘睿影一边思考,一边朝里走去。
园子里布置的很雅静。
本以外面那样气派,里面应该也是雍容华贵才对。显而易见,刘睿影想错了。
不过这样的环境倒是很符合他的审美。
两人在园中站立了许久,才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抬眼看了一眼二人,懒洋洋的问道:
“吃饭还是睡觉?”
刘睿影听后顿时笑了起来。
看来这般说辞并不是因为蛮族智集没学到家,而是这里的人都这么表达。不过如此清雅的地方,支应的伙计却这般俗气,不免让刘睿影很是失望……对他们做的鱼也没有了任何期待。
“也吃饭,也睡觉。”
刘睿影回答道。
伙计应了一声,随即重重打了个哈欠,竟是转身又走回了屋子里。
刘睿影皱起眉头,站在原地等待,即将没有耐心之际,伙计去而复返,手上还拿着一根长柄网兜。
“吃什么,吃多少,自己去那个池子里捞。马就放在这里吧,我给你们牵到后头去。”
伙计说道,将手上的长柄网兜递给刘睿影。
这法子倒颇为新奇,竟是还得自己动手。
“走,去瞧瞧!”
刘睿影招呼着蛮族智集朝园子里的水池走去。
每天清晨和傍晚,都有专人前来送鱼,共计两次。刘睿影刚走到水池边,就看到有三个年轻人,每人手里提着两筐鱼走来,将鱼一股脑全都倒在了水池里。
鱼在红柳和梭梭混编的框子里时,极为安静。但一入水,就好似重新活过来一样。硕大的尾鳍和脑袋大力摆动,拼命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探索完这水池中的每一寸地方。
自己捞上来的鱼,味道总是要好些。这算是心里作用,总觉得要更加鲜美。
刘睿影捞了两条鱼,一条通体乌黑,一条鱼鳞斑驳。随后将网兜递给蛮族智集,让他交给伙计。
这里天气并不冷,所以外面还摆了桌子。
雕饰精致的红漆木栏杆旁,腊梅中央,放了十几张桌子。
刘睿影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摸上去不似金属那般冰凉,但却要比木头坚硬的多。
这里景色着实让刘睿影很是称心,即便没吃没喝,干坐在这里都觉得异常舒服。
两人挑选了一张不算太居中的桌子坐下。
这回伙计倒是很勤快,立马抱着一个酒坛子走了出来,小拇指上还挂着两个酒杯。
这酒杯足有手臂粗,手掌高。
即便在西北那般喝酒豪迈之处,刘睿影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酒杯。
“这一杯能装多少?”
刘睿影问道。
似是从来没有人问起过伙计这般问题,他皱着眉头,敏思苦想了一阵,回答道:
“差不多半斤。”
刘睿影听后更是唏嘘不已……这一杯酒的量,在其他地方却是都能装满一壶。
怪不得这里没有酒壶,只有酒杯。
酒杯这么大,却是也不需要酒壶。
“要吗?”
伙计问道。
“要!”
刘睿影干脆利落的说道。
有鲜鱼下酒,岂不是人间美事?
两条鱼,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虽然新鲜的鱼,清蒸味道更好,但难免有些寡淡。赶路几十里地,刘睿影和蛮族智集都想吃些味道重的东西。
伙计熟练的打开封泥,抱起坛子。一手抓住坛口,一手托着底部,将坛子里的酒,朝杯子中倒去。
却是涓滴不撒,水平极高。
凡事都讲究个熟能生巧。
这伙计不知天天都倒多少杯酒,才练成了这般水准。
并且一定是摔碎过不知多少个酒杯,挨了客人和老板的骂,又自己暗自哭过多少次,才慢慢从什么都不会的毛头小子,变成熟练掌握伺候人的规则的老油条。
这就是成长,他被迫成长。
“二位,门口的规矩,想必都看到了吧?”
伙计倒完酒后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看到了就好。”
伙计兀自嘟囔了一句,抱着酒坛子离开。
他没有回到屋子里,而是去了旁边的桌子。
就在他给刘睿影和蛮族智集倒酒时,这里又来了几桌客人。
看打扮,不似流人,但却给刘睿影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蛮族智集坐在他对面,佝偻着肩膀,瑟缩着身躯,尽力掩盖自己的身形。
但却是有点欲盖弥彰之嫌。
尤其是当他的手端起酒杯时,酒杯被他的手掌衬托的极小,更是引来旁边几桌人的侧目。
其中有一人,打扮像是个书生,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
他身板坐着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把他夹在中间,跟个小鸡仔一样。
不过他的面前已经摆了六七个酒杯。
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有一个摆在他和那群壮汉们之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六七个杯子,说明他起码已经喝了三四斤酒。
这酒量着不但不差,而且还很国人。
刘睿影也喝了一杯。
酒虽然不算烈,不算浓,但刚坐下就接连不停地喝下这么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说醉不醉,这么多酒汤,身体是怎么承载下来的?
酒量好的人都会对酒量好的人产生兴趣。
按理来说,这“书生”应该看向蛮族智集才对,毕竟块头大的人,一般酒量都不差。
可他的双眼却都盯着刘睿影。
被一个男人这样饶有兴致的看着,刘睿影不禁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特别是他还对着刘睿影笑了笑,更是让刘睿影连吃鱼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两位也是来这里吃饭睡觉?”
书生开口问道。
刘睿影长舒一口气。
这话是看着他问的。
不回答显得不礼貌,容易得罪人……可回答了,却又不知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兄台不必多虑,在下也只是来这里吃饭睡觉罢了。”
书生再度说道。
“我俩也是。”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回答道。
再不言语,这人说不定就会上来脾气。
虽然是书生打扮,但刘睿影已经看出来,他决计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个富家子弟。同桌的那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应当是保镖之流,陪着少爷出门找乐子。
至于这漠南到底有什么乐子,刘睿影也不清楚……
这样的二世祖,最喜欢的就是酒与女人。
可这个地方,只有酒,没有女人,意思本就少了一半有余。
“那就好,那就好!”
“书生”说道。
“好在何处?”
刘睿影反问道。
“既然同是吃饭睡觉,那时间就很充裕,不用着急。”
“书生”摆摆手说道。
“敢问是有何见教?
刘睿影想了想问道。
此人桌上有些奇怪……
说什么时间充裕。
即便刘睿影和蛮族智集要在此地“吃饭睡觉”,第二天却是还要早起赶路,哪里有什么充裕的时间?
刘睿影这么一问,那“书生”反倒沉闷起来……
张开嘴,深深地叹了口气,冲着身边之人一挥手,立马有个壮汉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绸袋,放在刘睿影的桌上。一句话不说,只是对他行了个礼,便退回去,重新落座。
“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听这意思,绸袋里装的应该是银钱。
但他不明不白的,送来一袋钱,又是何故?
“在下是想让兄台帮个忙。”
“书生”说道。
刘睿影看了眼钱,决定还是先听听这忙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他缺钱,而是这样求人帮忙,还算是有点诚意。
“把我灌醉!”
“书生”说道。
刘睿影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此人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要求?
全天下的人,都想自己千杯不醉,但他却花钱让人来灌醉自己。
如此反常的事情,刘睿影可不敢答应。
再说他身旁围了一圈儿壮汉,各个看上去都是能喝的主儿。这么多人,合力起来,喝倒一个瘦弱的小伙子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已经喝了这么多酒下肚,应当是快要到极限了才对。
人在快要喝多的时候,都会变得兴奋。
和旁人搭话,脑子里产生欲念,大多发生在这个时候。
所以刘睿影觉得,此人不过是外强中干,看着还清醒,但其实已经醉了。
“兄台莫要在意他们,他们只听我家老爷子的话。出门前,我家老爷子让他们一滴酒不许喝,他们便就滴酒不沾……而我却又先天落下个不算毛病的毛病。”
“书生”说道。
“难道这毛病是无论喝多少酒,怎么喝,都喝不醉?”
刘睿影说道。
“哈哈,兄台当真是聪明人!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书生”笑着说道。
“不但是怎么喝都喝不醉,更是连酒味都尝不出来。”
“书生”说完后,张开嘴,吐出舌头,指着说道。
“在下不胜酒力。”
这样的忙,刘睿影有心无力。
他有多少量,自己很是清楚。
对方既然敢这么说,不论真假,肯定要比他能喝的多。
栏杆外的水道上,突然开来一艘画舫。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移,盯在这艘画舫上。
画舫是从下危城的方向开来的,沿着护城河,一路走来。
朱红色的顶。朱红色的栏杆。窗棂上的雕花,却是和这座园子的栏杆一模一样。
能从护城河开出来的画舫,定然是世家所有无疑,或许就是欧家或胡家其中之一。
但不论是哪一家,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的行船来此?难道就是为了吃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