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算是再好的马也要跑半日的路程,他们只跑了一个时辰。最终,到达稻城的时候,她和马儿都几乎脱力。
守城的士兵远远地只见到一匹满身脏雪与沙尘,已经分辨不清颜色是白是黄还是灰的马儿和马背上摇摇晃晃,还抱着一个沉睡不醒的男人的奇怪女子。还是林景严亲自来辨认,才看出来人正是林莺歌。
城门开了,林莺歌紧绷的心脏终于觉得放松了一些。
林景严急急忙忙跑下城楼,来到极度疲惫的一人一马面前,刚想说什么,便看到顾川惨白的渗满汗珠的脸,惊呼一声,“这?”
林莺歌几乎是从马背上掉下来的,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挣扎着抓住林景严的脚。
林景严赶忙俯身去扶她。
“救他,求求你,一定要救他……”她喃喃说着,哭昏在父亲脚下。
林景严忙叫人上前将顾川从马上抱下,自己则抱起了林莺歌。
就在顾川从马背离开时,马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长啸,而后重重倒在地上,累死了。
醒来后的林莺歌滴水未进,在顾川的门外一坐就是一天。所幸,匕首没有伤到要害,但除了这一处外,他身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仅一指长的刀伤便有十三处。随军的大夫说,他在身中匕首前本就应该倒下了,还能有一口气撑回来,已经是个奇迹。但是因为伤口多,失血量大,又有些感染,如今高烧不退,能不能醒来,还要看造化。
于是,顾川在房间里高烧了一天一夜,所有城里会医术的人都被叫了来,轮番为他包扎上药诊脉开方。林莺歌就在门口愣愣地陪着坐了一天一夜,任谁劝也不离开。
虽然身在战时边关,她却是只一直被囚在将军府里的鸟,本以为这是禁锢,谁知竟是父亲能给她最大的保护。她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更从来没有杀过人,连见人受伤,也都只是骨折或破了个头,用纱布包包,都还是一样嬉笑怒骂。所以,她原以为,去西疆,无非就是骑骑马,说说话,事情就能办好了。从没有想到,此行竟如此凶险。早知如此,她会不会多带几个人去,会不会不让他跟自己一起冒险呢?
就算有答案,也不可能重来了。她只知道,自己受再多伤痛都无所谓,但绝不能再让身边在乎的人受伤。
他和她,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她却觉得,那是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隔绝生与死的忘川。
那个身着鹅黄色薄衣,梳着双马尾,托腮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少女,第一次一整天都敛起了笑容,无论谁搭话都不言不语。
终于,第二天夜里,顾川醒了。
林莺歌第一个冲到他房里,只见他全身都缠满了绷带,原本被血污和沙土弄脏的长发如今已被清洗干净,端正地在头顶束起一髻,侧边留出的两缕刘海长及腰部。他正半坐起身,温柔地朝她笑着。
“没事就好……”她站在他面前,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找我了,明明答应了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做不到?”
“我似乎睡了很沉的一觉,怎么也醒不过来。后来,在梦里,听到你说,要带我回家。就想起,是啊,不能就这么睡过去了,我还没回家呢,家里还有青瑶在等我。”
他的语调和眼神一样明朗如花,柔和似水,朝她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莺歌,谢谢你。”
林莺歌忙上前将他扶正,“怎么好乱动,大夫说了,扯到伤口就不容易好了。”
“没事”,他依然笑容和煦,双眸明亮。
“再说,是我该谢你才对,我的命,稻城的命,都是你救的。”
“没有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坚持到回来。昏迷中隐约听到大夫说,连人带马,回来的时候都累得不成形了。西疆那么好的宝马,居然活活跑死了……”说罢,他神色一黯,上下打量她,“你还好吧?”
她低下头,眼里的泪水簇簇落下,“当时只想着一定要快点回来,却没想到害死了它。一路上它都没有过犹豫抗拒,好似通人性一般……”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底满是怜惜。
呜咽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他,“假若它有来生,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不用这样辛苦。”
他微笑着点头,她便也破涕为笑,二人就这样相互笑望着,心里都明白,从此以后,他们的生命便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将这份羁绊拆散。
当日与花明约定好三日后到望原山与西疆的送粮队伍碰面,林莺歌回来只用了不到一日,如今正是第二天夜里。从稻城到望原山需半日,因此林家军必须次日早上就出发。可是,议事堂内,众人还在争吵不休。
老狐狸胡松凛生性多疑,从林莺歌和顾川遭遇伏击一事出发,称这一定是西疆和连国串通好了的一个诡计,西疆原本态度那么坚决,如今却迅速同意了借粮,甚至还要结盟,一定有什么内幕。
另一名军师陆炎则不赞同他的看法,认为如果真是西疆与连国共同设计,就没有必要在半路围追阻截,让二人回来通报,在到望原山蹲守前去接应的队伍,岂不是更好。
于是在商量派谁去的时候,就左一伙右一派地起了争执。
“我老鲁就算是冒着要跟连国人拼命的危险也想去赌一把,总比饿死在这儿好,余粮只够明日一天的了!”这是快人快语的鲁聚义。
“鲁将军,请你以大局为重,不要光想着口腹之欲,如果西疆真站在连国一边,我们会蒙受重大损失。”这是一向与他不太对付的韩梁。
“韩将军,你是没那个胆子去吧?”
“你——”
“够了。”最后这一声是来自林莺歌,她刚好推门而入,面带愠色。
众人一愣,倒也都住了嘴。
“各位将军,我觉得无论明天面对我们的是什么,都值得去搏一次,毕竟,这张盟书是顾川几乎用命换回来的。你们难道一点都不珍惜?”
就连林景严也是第一次见林莺歌用如此凌厉的语气说话,她玉指紧扣,因为生气而全身发抖。
“就是,我支持林家丫头,我去。”鲁聚义得了撑腰的,率先表了态。
“我也愿往。”言罢,周楷恩起身向林景严示意。
这二人本就是最有血性重情义的,顾川刚回来时,鲁聚义也不管会不会影响郎中们诊症,愣是在顾川的屋檐下把连国军队所有人上下五千年家谱都骂了个遍,周楷恩则将自己珍藏多年的良药补品都送了来。
“我代顾川和稻城百姓,谢谢两位将军。”林莺歌上前对二人各行了个大礼。
“此行万分凶险”,一直沉默着的林景严开了口,“你们过来”,说着,他将林莺歌之前交予自己的地图打开,指着地图上的标注点,“这里是一处山谷,地势低洼,环境封闭,曾经便是连国军队的伏击之地。西疆选择在这里交接,确实让人不得不起疑。”,言罢,沉默了半晌,“但是颖城的特使未归,我们如今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明日我亲自带鲁、周两位将军的队伍前往,稻城就暂时由胡将军和陆将军坐镇。”
韩梁愁眉不展,“既然大将军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同去吧,以免有人一时冲动,坏了大事。”,说着瞄了鲁聚义一眼。鲁聚义怒目回瞪。
“那我先回去准备了。”林莺歌没有心情管他们的内斗,只要能去望原山,能顺利拿到粮草就好。
林景严却突然不同意她再随军出行,“你回来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还是不要去了。”
“是啊,丫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剩下的事就让我们男人办!”鲁聚义拍了拍胸口,示意有自己在,她可以放心。
林莺歌摇了摇头,“不行,当日花明再三嘱咐,不光认符,还要认人,我和顾川必须有一人在。如今顾川重伤未愈,自然是我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林景严嗅到了几丝阴谋的味道,隐隐约约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触及蚀骨。可是,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