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极少哭的。
无论是在一千七百多年后的那个世界,还是现在。
来了这里以后,除了上次在白帝城看到刘备托孤给我爹,我控制不住大哭过一次之外,我还真很少哭的。即使我爹娘罚我,即使是我生病伤痛,我都没掉过眼泪。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忍不住,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而且我还不敢哭出声音,怕给人听见了,以为我在哭丧。
我哭着把那玉佩按到赵统没受伤那边的手里,不住地低声说:“赵统你这浑蛋,你不准死,这东西你给我收回去,你不准死,听见没有。”
可是他的手是松的,没法握住。
我一个一个手指地合上,他最终也只是松松地拿着,我像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一般,松了口气。
“赵统,肖承卿,你给我听着,你不准死,你不是说历史上赵统是继承赵云爵位的么,你不是说历史上赵统是给我爹和刘禅报了赵云的丧么,你要是敢死在我前面,你要是现在敢死,我就……我就……。”
我想了想,“我就去嫁给刘阿斗,我就把我爹的出师表给改掉,我就把黄皓和樵周杀了,我不把历史闹个天翻地覆我不叫诸葛灵兮,我不叫葛异敏。”
可是我一边说这些狠话,一边还在掉眼泪。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就此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害怕谁都没法明白我的想法,害怕看不清楚前途何去何从。
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刚见他时觉得这个人小小年纪心思太深沉,想起他逼着我给他唱《半城烟沙》,想起他对月而饮,口中吟着“弃我去者……”,想起他曾经说,“你没有办法想象那种没有他人能理解的孤独,如同你是脱离于世界之外的存在,你的高兴也好,你的悲伤也好,都只有自己品尝,无人能见,无人能解。”
“赵统,你这浑蛋,你是想让我也尝尝那种味道是不是?你一个人呆了六年,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几年?”
我横着侧伏在他的塌边,一直低声在说话,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好像在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好像在说我们以前的事情,我只知道,我不想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那随之而来的极端宁静,会把我逼疯。
赵广很早就来了,他看到我的样子还以为我睡着了,走进了才发现我眼睛睁着。
“灵兮,你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这里我来看着。”他温和地对我说。
“我睡不着。”我伏着没动。
赵广微微叹了口气,过来坐到塌边,“你这样下去,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哥醒来我怎么和他交代?我一定会被我哥骂死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说,“再说,到时候,你哥一定没那力气骂你。”
“那可很难说。”赵广揉揉眉头,“昨天他给你的东西,他一路都在写,有时候打了一整天仗,夜很深了还在写。有一次我们拔营急,我不小心把东西弄混了,他那个时候已经病了,平时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却还有力气把我说了一顿。”说着他似乎回忆起那个情景,反而笑了一下,“灵兮,你就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就算我求你。”
我看赵广实在为难的样子,想着如果我一直赖在这里,他一定会这样劝下去,还不如我先回去休整一下,晚点再过来,他也就没话好说了。
“那好吧。”我说,试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半边身体几乎都是麻的,动一下就觉得针刺一样,赵广想要帮忙,又碍于礼节不敢碰我,我只能咬着牙自己一点点起来。
赵广本来还想让下人给我弄点吃的,吃完了再走,我说不用,我没胃口。心想就是要吃也回府吃,这样还能拖掉一点时间。
外面天才刚亮,空气中有几分清冷,我一个人走着,头有点发晕,身上也觉得泛凉。我想回去一定要弄点东西吃,我一定要撑下去。
我回到自己房间,发现灯还亮着,小兰趴在桌上睡得正香,我推推她,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到我,惊叫道,“小姐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怕别人不知道么?”我疲惫地说,“还有,给我煮点粥。”
小兰答应后便给我去弄。这个时代的炉灶不像21世纪随时开了就有火,所以小兰去了挺久才回来。我随便洗漱了一下换了套衣服,小兰看我把粥喝完了,吞吞吐吐地说:“小姐,夫人让你过去。”
我点点头,本来我昨天走得那么急,来不及布置周详,就知道我娘会发现。不过我娘是明理的人,我想我解释清楚也许她会理解。
我跪在我娘面前,下人已经都被遣出去,我娘坐着一言不发,我能感觉到她的怒气。
“兮儿,娘一直以为你懂事明理,即使有时候会有点任性贪玩,但行事尚有分寸。可是这一次,你是在做得过分了!”
我低着头跪着,没有回答。
“兮儿,你竟然彻夜未归,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如果传扬出去,对你的名节会有怎么样的污损?对丞相府的名誉会有怎么样的伤害?”
“女儿知道,是女儿做错了。”我说。
“你知道还做!你这是明知故犯!”我娘更加生气,“从今天起,你必须禁足于自己院内,不得离开半步,知道你爹回府。”
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恕女儿不能从命,”我的声音都开始打颤。
“你说什么?!”她腾地一下站起来。
“恕女儿不能从命。”我深深叩拜而下,眼泪簌簌地掉下来,“娘,女儿自知大错,但请娘给女儿十天时间,十天以后,女儿自来受罚,无论何种处罚,女儿甘愿承受。”
我娘从来没有见到我哭,她听了我所说的,强压下怒气,坐回位置上。我依旧叩拜于地,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目光灼灼。
“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我娘开口问道,她的语气已经舒缓了许多,虽然我看得出她心中怒气未减。
我哭着把事情说出来,越说到后面哭得越伤心,几乎句不成句。我娘听着听着就开始摇头叹气,“我说,你这孩子……唉……”我娘竟然也找不出词来形容我。
“娘,您给我……十天……时间,好不好?”我依旧控制不住地抽泣。
我娘看着我,怒气已经泯灭了大半,哀怜徘徊于眉目之间,“好吧,但是兮儿,你自己要好自为之。”她走过来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抚着我的头,“看你哭得,快去收拾一下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走出门去。小兰早在外面等了半天,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我被罚得够戗,又不敢问,只能默默送我回房。
收拾了之后,我本来的确想睡一会儿,我一晚没闭眼,其实应该是很累的,但是我闭上眼没多久就开始胡思乱想,也根本睡不着,于是只能起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未时时分,便出了府,往赵府而去。
到了赵府通报之后,还是赵广出来接我。他对我说:“你来了就好了,董医官的徒弟来了,他说的一些我不是最明白,你可能会知道。”
我进到赵统的房间,见到那徒弟,他看到是我,不是很友善,我知道他并不是很喜欢我,当然他师父不会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只是他很看不惯董医官对我很礼貌恭敬,觉得我就是个没事故作清高的公子哥。
“你来了,”他板着一张脸,“我师父说,他还需些时间才能研究出解毒之法。在此期间,定要保持赵大人的情况稳定。师父之前诊脉,确断赵大人肺虚而脾弱,血浊而肝恶,气不得行,之前的药方只是针对当时的情况,现在……”他拿出另外几个药方给我,“你应该知道怎么据情而定吧。”
我点点头,收下药方。
“好了,明白了就好了,我要回去了,师父说,有不明之处再遣人去。”
“我知道了,有劳了,多谢。”我顺口说了句。
他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料到我会那么客气,不过他也没多说,转身走了,赵广则礼貌地送了他出去。
我看了一下几个药方其实大致相同,只是在个别药上有些差别。我坐到赵统旁边,给他把脉。我的实战经验并不多,一边把一边对照着药方,还好这些天我因为找一些清暑热的方法,读了不少医书,总算有些进步,所以稍有周折,还是找到了适合的药方。
让下人煎了药给赵统灌下,重新让他平躺下来。我小心地拆开他的伤口看了看,情况还算稳定,总算稍稍松了口气。“你哭过了?”赵广小心地试探着问。
“那么明显么?”我揉揉眼睛,自嘲道。
“你回去睡了多久?”赵广又问。
“一会儿,”我搪塞道,“我没关系。”突然我想起以前看过美国电视剧里的一句话“wecansleepenoughwhenwedie(我们死了要怎么睡都行)”这本来是不愿用睡眠来浪费生命的狡辩之语,现在想起来却多了几分无奈的味道。
“什么,你说什么?”赵广觉得奇怪。
“没……没什么。”我看看赵统,这句话只有你能明白了吧。
似乎是响应我的眼光一边,赵统突然动了动身体,接着嘴里开始涌出浓稠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