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力量过于强大,空气竟有一瞬的凝滞,静默无声,不过这种静默只维持了几息,那虫子便已经俯冲而下,携着黑色浓烟以及炽烈的岩浆,在空气中带出一串苍白的热流。
顾长月在腾腾热气的炙烤之下汗如雨下,血脉逆行,哪里还顾得上赤焰魔君的安危,当即便是御起阴灵之气,往后滑了足足五丈,避开迎面袭来的力量。
赤焰魔君的反应倒也不慢,那虫子速度极快,他的脚下却忽地开出一行火莲,沿路绽放,虽不比火红的岩浆浓烈,却也光芒四射。
他踏着火莲,一路重重叠影,很快便冲到了顾长月的身侧。
见他靠近自己,顾长月心下大骇,忍不住脱口:“你过来作甚?想害死我不成?”
那虫子形如蚯蚓,没有脑袋,没有脸庞,更瞧不见眼睛鼻子,只端部一个大口,里头獠牙森森,锋锐无比,看起来有些恶心,总的来说甚为诡异,叫人见之生畏,头皮发麻。
饶是顾长月这两世加起来的见识并不浅短,却也不识得这虫子究竟是为何物。
不过无论如何,这虫子的速度和力量十分惊人,若是被它盯上,必然下场惨烈。
顾长月先前受了两次伤,之后不曾修养便进入了奇怪的枯井,就算实力恢复,却不及原先活络,况且她的修为算不得多高,见了此虫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在它面前晃荡?
赤焰魔君往她的方向跑,是在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下。
却说那赤焰魔君分毫不觉愧疚,甚至对她扬唇一笑,邪魅不已,接着一闪身便冲到了她的身后。
她当真是气愤不已,但却不敢怠慢,转身就往来时的地方撤退。
事实上,那里并没有路。
巨大的虫子穷追不舍。
顾长月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贴着皮肤,传来被火灼烧般滚烫刺痛,心知那虫子已经追了上来,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淹没在滚烫的气息之中。
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早早便已经用鬼火包裹着自己的身体,以冷制热,以阴克阳,倒也不至于被烫熟。
而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虫子使出了强大的一击,它以她为目标,张开大口从上至下扑来。
炽烈的气浪如同疯狂的海啸,层层将她裹入其中。
她感受到那虫子的力量,也顾不得赤焰魔君那等小人,心道跑不过便躲,继而身体一偏,朝侧面滚了一滚,这一滚正好顺着那虫子往外宣泄的力量被推了出去,滚入一块突出的石壁后头。
石壁温度不低,隔着鬼火却也烫得她呲牙咧嘴。
她深呼吸一口,麻利地翻身而起,准备再跑,可她才站起来便发现,前一息还强横追赶着她和赤焰魔君的虫子此刻忽地偃旗息鼓,竟是软软地耷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向前蠕动。
它的身体非常有弹性,露在岩浆外的半个身子不断向前延伸,越来越细,当真就如被拉长的蚯蚓一般。
顾长月看得难受,小花亦是道:“这东西好恶心。”
无涯道:“它似乎是看不见。”
顾长月也发现它似乎看不见。
此刻她正好躲在一块突出的石壁后头,并不在它的视线范围内,而赤焰魔君则将三根红线定入赤红色的顶端,整个人横着斜在上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身体与那赤红的泥土几乎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辨认根本就看不出来。
那虫子就这般聋拉在地上,一寸一寸向前移,四下摸索。
原本那虫子看不见人是一件好事,可偏偏她与赤焰魔君有那根细线相连,距离不能超过三丈,现下她在地上,赤焰魔君在暗河顶部,两者间相距至少五丈,细线被绷得直直的,手腕处疼痛不已。
赤焰魔君不敢用灵力斩断细绳,担心会被那虫子察觉,便往自己这方拉拽,以避免手腕被割伤。
顾长月在另一头,他每拉拽一次,她手腕处的细线就紧一分,身体也忍不住被扯出石壁一寸,若他再继续下去,她便要暴露在那虫子的视野之中了。
总之他们两人之间不是一人被细线所伤便是一人遭到攻击。
赤焰魔君自私自利,不愿意苦了自己,顾长月自然也不甘心为他牺牲,心中对那赤焰魔君暗恨不已的同时,一把抓住手腕处时隐时现的细线往自己怀里扯。
两人不曾被那虫子攻击,却是这般僵持下来。
不想这个时候,那虫子越发显得不耐烦,它在地上左右探寻,寻不见人,身体蠕动,却是发出一阵又一阵古怪的咆哮。
这咆哮的声音如同狼嚎风吟,呼呼作响。
也不知携着怎样诡异的力量,周围的空气竟冒起一串又一串的泡泡。
同时,暗河中的岩浆滚滚翻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只见液态的岩浆竟是慢慢化成实体,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便做一条又一条赤红色的虫子,它们盘根错节,纠缠交错,而暗河岸边,不断伸出无数的虫子,聋拉在岸上,向四面攀爬。
顾长月看得头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心,身体却不由自主后退,紧紧地贴着石壁。
只是现在的虫子太多,其中一条终于探到她的脚边,她暗道一声不妙,果然,下一息那虫子便尖声咆哮起来。
一瞬之间,空气开始涌动,所有的虫子都朝她聚集。
不说她,便是藏得甚为隐秘的赤焰魔君也被察觉,很快两人便淹没在虫潮之中。
所有的虫子一齐呼啸,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两人的身体被卷入炽烈的风浪中,不由自主。
这个时候已然避无可避,顾长月抬手果断地斩断牵连着她与赤焰魔君的细线,再也顾不得别的,一手御出无涯,一手捻起鬼火,想也不想斩向朝她扑来的两条怪虫。
怪虫力量本来十分强大,但也不曾料到她也不弱,而且她的气息阴冷疯狂,被击中的瞬间,怪叫一声,缩手缩脚地缩回了好几丈。
不过这些虫子数量极多,不曾遭遇伤害便也不畏疼痛,反倒前赴后继。
所有的力量在同一时刻爆发,可谓排山倒海,却再也不受控制。
顾长月只觉一层一层的热气挤压膨胀,整个人还没有受到攻击便被卷入滚烫的气流之中,像海浪中的落叶,颠簸不定,头晕目眩。
昏天暗地之中,只见有数条虫子当先冲来,朝她张开血盆大口。
她在浩浩荡荡的热浪气流中渺小如同尘埃,根本来不及还击。
然而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倒霉,虫子太多,四面涌动,本是朝她直面冲来的怪虫还来不及靠近,便与从侧面袭来的怪虫撞在一起。
“砰……”
雷鼓般的响声中,鲜红的液体横飞,滚烫不已,也不知是岩浆还是血。
她在两者的撞击中被炸响的仙气击中胸口,整个人直直地被弹飞出去,倒也远离了无数怪虫聚集的力量中心。
这个时候,她忍着胸口的剧痛,提起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身体朝地上落下。
只是她才将将有所动作,不知哪里忽然伸出一根细线拦腰将她捆住。
她对着力量异常熟悉,知道赤焰魔君那人颇为卑鄙,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拿出无涯便往上面斩去。
赤焰魔君的声音却忽地在耳边响起:“不想死就别动,本座拉你上来。”
“上来?”顾长月停滞一瞬,身体忽地悬空,被急速拉到了靠近顶部的石壁边上,接着,身上滚烫的温度滞了滞,面上袭来一阵凉风。
其实这风并不凉,只不过温度没有方才高罢了,她一直置身高温之中,故而温度稍微低一些倒觉得凉快了。
她竟是被那细线拉入了一块洞穴中。
原来她被那气浪冲到了这洞穴周围,赤炎魔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藏身其间,顺道将她拉了进来。
轰隆隆的咆哮还在耳边,洞穴中却不再那么难受。
顾长月被赤炎魔君扔在一旁,自己站直身子,道:“赤焰魔君可不愧是名副其实的魔君,随时随刻都可以出卖队友。”
赤焰魔君也不气恼,依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本座刚才不是救了你么?”
顾长月不愿与他多说,至纳戒中拿了颗丹药服下,简简单单地调整了一下体内的气息,随后看着洞穴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洞穴有两人来宽,一直通向里头,原来却是个通道。
通道里头也是红彤彤的,不知道会有什么。
她用测戒探了探,又用阴灵之气扫了扫,什么也不曾发现。
赤焰魔君道:“外面的那些东西不知会不会进来,本座看来,这里不宜久留。”
顾长月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她点了点头道:“只能往里面走了。”
两人说罢,却都不愿动身。
赤焰魔君看着她,眼中有危险的气息,“你先去。”
顾长月问:“凭什么?”
赤焰魔君直言不讳:“本座比你强大。”
顾长月道:“真人记性不好,若是茗婼大祭司他们知道……”
赤焰魔君摆了摆手道:“在这个关头,本座宁肯冒着被斯图子民追杀的危险牺牲你,多活一时是一时,这样的选择傻子都明白。”
顾长月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能说什么?
她力量不如赤炎魔魔君,现在又是危机之时,赤焰魔君不牺牲她牺牲谁?
在立刻就死和出去之后被追杀之间,赤焰魔君自然会选择后者,况且性命面前,所有空口誓言都是空气。
她再不愿,最终还是被赤焰魔君所威胁逼迫,不得不走在前头,唯心中狠狠道:“若不是那么多顾虑,实力也不比他弱,真的恨不得用鬼火烧死他。”
无涯对她道:“小心些。”
小花全神戒备,则是不敢分神。
这厢已经平静下来,不在混乱之中,顾长月不敢再随意使用鬼火叫赤焰魔君惦记,因而只能更加小心。
而出人意料的是,前头的路非常顺利,赤红色的通道弯弯曲曲,温度却是越来越低,红色也越来越淡,更没有任何危险。
这般提心吊胆地行了一炷香时间,不知通向何处,但也忽然间开朗起来。
通道的尽头呈现出一间石屋。
石屋里的温度已经接近常温,四周墙壁也不再是红色,反是正常石块的灰白色。
其间什么也没有,只中间凸起移开八边行的石台,台子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光芒交错不定。
顾长月的目光一转,看到那失踪的径河正将双手撑在石台之上,目光流转在石台之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似乎听到他们的动静,他抬起头来,先是惊讶地愣了愣,随即恢复如常,不曾理会顾长月,只将目光落在赤焰魔君的身上,道:“赤焰。”
赤焰魔君挑了挑眉,问道:“你无事吧?”
径河摇头,“无碍,我知道你会想办法进来。”
随即古怪地看向顾长月。
赤焰魔君有所察觉,又问:“你在看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看向那石台,一见之下也是一愣,转头看向顾长月。
顾长月怔了怔,忍不住往石台上望去。
却见那石台之上是一面光滑的镜子,镜子中的画面不是她自己以及赤焰魔君和径河族长,而是两道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是古道一和云中隐。
这镜子不是他物,正是一面巨大的世镜。
两人此刻不知身处何处,唯见一片雾色,古道一站在镜子的那头,面朝着镜子,仿佛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带着面具的脸庞苍白如纸,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惊恐。
云中隐在他的身后,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向来一脸痞气的脸庞上带着少有的郑重。
顾长月心中一惊,忍不住喊道:“师尊,大师伯……”
她重来没有见到过师尊有如此惊惶的神色,平静优雅如他,自来都是淡若烟尘,静若秋水,何时这般失态过?
不仅师尊,她也很少见到大师伯如此郑重,此番心中担忧不已。
可惜对方听不见她的呼喊。
倒是她听到古道一声音:“阿月,阿月,阿月掉下去了,云中隐,你放不放手?我杀了你信不信?”
这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绝望,也透着冰寒的冷意。
顾长月心里动了动,师尊在喊自己,他到底看到了什么?而这世镜能看到师尊和师伯,说明他们所在之处连接着世镜的另一头,那么那里是什么地方?
还有,自己在这斯图的五年他们经历了什么?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