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数月。
慕风的内伤在郑氏夫妇的细心调理下彻底恢复,身体的老化速度却仍未放缓。
数月里,慕风跟随着送药村民,将上山下山的道路熟记于心,空闲时,常独自前往山脚下的集市。正如郑氏所言,这座村庄一半为原住村民,一半为天灾难民。
原住村民本就不甚富裕,如今又添了许多灾民,有限的资源无法满足所有居民,而这整个镇子独立于漠北,难与外界互通贸易,人们的生活越发拮据。
寻常灾民流落至此处,尚能重建家园。而集市上随处可见的流浪孤儿,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只能靠行乞和偷窃度日。
慕风见此情形,与郑氏夫妇商议后,拿出纳物戒里剩余钱财,在村北开设了一所学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孤儿,同时聘请村内经历丰富的长者,前来教授这些孩子各项谋生技能。
村民们对此甚是感激。
一家学堂,既要提供学生的衣食住用,又需聘请不少先生,花销不小。几家富户商议后也纷纷慷慨解囊,自发捐款,与慕风一同承担各项费用。
同时众人也将慕风的迅速老化看在眼里,只当她生了怪病,偶有外出经商的,也往往四处向人打听这怪症该如何医治,只是从未寻到医法。
慕风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如今又坚持了数月,随时可能撒手人寰。一心将精力投入在学堂上,只愿临死前能尽可能弥补更多,即便散尽钱财也无不可。
唯一担心的是一旦自己离世后,这学堂后继无人。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如今,见村民们投钱出力自发支援,未来可期,自然放了心。
数月以来,隐居人界的仙神接连离奇死去的消息从未间断。这举动,听上去像是重霄正在积极筹备着什么。他逃离时空裂缝后,如此迫切提升实力,若不是为了与昀天对抗,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执掌魔界。
看来,墨月很快会面临一场艰难的考验。
只是这一切,她已无能为力。
此时,慕风静静坐在集市中心的茶馆内,又听了一段有关魔界中人猎杀隐居上神的最新故事,起身正欲离开,却被茶馆里另一处的骚动吸引。
“公子是外来的吧?以前从没见过呢。”
“那还用说,咱们这小地方,怎么可能生出这等神仙似的公子来!”
“公子若早些年月出生,比起当年的四大公子定是分毫不差呢。唉……只可惜,人间早已没了四大公子啰。”
“公子怎么会到咱们这穷乡僻壤,苦寒之地来?”
……
众人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道磁性嗓音略带几分惆怅,悠悠开口,话音里带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我来寻人。”
“公子要找什么人?说出来大家伙儿帮你一块儿找。”
“找我妻子。”
……
正欲出门的慕风听见这番对话,不由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人群之中,一名男子身着白衫,墨发似水,温柔而出尘。长眉如柳,美目幽深,唇色浅淡,五官优雅精致,一张面孔挑不出半分瑕疵。
衣袂翩翩,当真不似凡人。比起当年的遥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与他有着同样的气息。
看来这位公子也是昀天的一缕神识。
慕风忽觉一阵心虚,迅速扭回头去。心知应当速速离开,却不知为何,抬起的脚步始终无法落地。
“公子的妻子是什么人?想来定是与公子一般貌若天仙的。”
“嗯。”
白衣公子毫不谦虚的点着头:“世上无人能及。”
村民闻言,遗憾道:“这可惜这样的人,咱们镇上当真没有。”
“公子恐怕是来错地方了。”
“不可能。”
白衣公子疑惑道:“我经过此地,曾听见村里孩童唱过一支歌,那是我妻子为我唱的歌。你们这里的孩童怎么也会唱?”
“不知公子所说的是哪首歌?”
白衣公子沉吟道:“云中君。”
……
听到此处,慕风不再多作逗留,迅速穿过人群,朝着雪女峰的方向落荒而逃。
匆匆又过十日。
慕风自当日在集市偶遇那位白衣公子,便藏身雪女峰顶不再轻易下山。
本指望他寻不到人自行离去,不料却在第十一日清晨,推开屋门的瞬间,便见他鹤立鸡群站在数名学生之中,伸手正要叩门。
她的模样猝不及防落入他眼里。慕风怔了怔,随即在他眼中看见自己满头白发的孱弱身影,以及他满眼的复杂。
公子与她同样怔了片刻,随后藏起眸中悲伤,动了动唇,嗓音因压抑而略显涩哑。
“风……”
慕风迅速别开脸,扫过面前一众学生:“这位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白衣公子诧异了一瞬,见慕风似无意与他相认,沉默半晌,调整心绪,再次开口。
“我来寻我的妻子。”
慕风隔着面纱缓缓牵起唇角,笑容牵强而苦涩:“这里只有隐居雪山的老教书先生,没有你的妻子。”
公子点了点头:“我本为寻我妻子而来,无意听见附近孩童唱过一首似曾相识的歌曲。经打探得知,这歌是先生你所教,故特地前来拜访。”
见慕风沉默不语,公子直视着她的双眸,神色恳切道:“若先生不弃,可否让我进屋一叙?”
公子目光灼灼,神色坚定,看来今日不达目的不会轻易罢休。僵持不下,慕风只好侧身让他进屋。
简陋小屋内,白衣公子端坐桌前,目光忧郁盯着慕风沏茶倒水的忙碌身影。
虽忙碌,却始终是那般优雅恬淡,即便她白了发,遮住了脸,又怎会以为他认不出她?
只是,如今她的举止从容里,多了几分刻意,似为了掩饰她此刻的虚弱。
“公子寻人,怎么会寻到这不毛之地?”
慕风为他沏了杯茶,开口打破沉默。
公子接过茶杯,凑至唇畔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看向慕风:“我从数月前她消失之日起就已寻遍人间。我去过遥山,也去过东土,甚至北国夙丰、西岐朔月。凡她生活过的地方,我都走过一遍,但我找不到她。只能扩大范围,找遍人间每个角落,所以,就到了这里。”
慕风委婉一笑,目光灼灼看向白衣公子:“你妻子是什么人?为何离开?她值得你如此不顾一切的寻找?”
公子迎向慕风视线,眸中划过一抹刺痛:“她叫慕风。是我伤了她,没有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