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绝不(1 / 1)

虽然过了一晚,舞阳还是义愤难平,忍不住要直抒胸臆:

“丢人,真是丢人!绯妹妹,本宫真是羞于有这么个皇姑母!”

“若非我们是皇家女儿,出了这样一位姑母,一辱俱辱,我们慕家姑娘们怕都要出家做姑子去了。”

“本宫下面的几个妹妹都还年幼呢,父皇也不怕她们有学有样!”

“现在可好了!和亲是两国大事,却搞得好似一场闹剧,长庆皇姑母一时当着大家的面与那耶律辂腻腻歪歪,一时又反悔说不肯和亲,她真当和亲是玩笑啊!”

“难道她以为堂堂北燕二王子会留在她的公主府当她的禁脔不成?!”

舞阳绷着小脸,气得胸膛微微起伏着。

“舞阳姐姐,别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事气坏自己。”端木绯脆声安抚道,“我来给你沏壶茉莉茶来消消火。”

端木绯不动声色地起身去给舞阳泡茶,脑海中回想着昨晚惊蛰殿中长庆对着耶律辂投怀送抱的那一幕……

昨日黄昏,端木绯与安平告别后,先是拦下了安嬷嬷她们。然后就回了瑶华宫亲自动手配香。

在紫述香中加入适量的檀香,制成一味“春花散”,然而春花散的药效太猛,她就依着《御香谱》先是加了龙诞香,一来是掩盖紫述香特有的香味,二来也是为了稀释春花散,让它作得慢一些。再又添了苏合香,让春花散消散的更快一些。

在晚宴开始前,她和安平是故意凑着时间与长庆“偶遇”在惊蛰殿外,安平借着轻拍长庆肩头的机会把春花散拍在了长庆身上。

接下来,就只等春花散挥它的作用,干扰安庆的神志了……

一切都计算得恰恰好。

端木绯嘴角微翘,将滚烫的沸水倒入茶盅中,朵朵茉莉花在热水中倏然绽放,不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起淡淡的茉莉花茶的香味。

舞阳饮了半杯茶,感觉心绪平复了不少,正想与端木绯讨论明日的计划,一个青衣宫女快步进来禀道:“殿下,皇上正让钦天监择吉日,许是要启程回京了。”

这个消息不仅传到了舞阳耳中,也在猎宫各处传开了,一下子就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整个猎宫上下都兴高采烈地开始收拾东西,讨论回京的事宜。

他们离京已经大半个月了,不少人的心里也开始怀念自己的家人,以及京城的种种繁华便利。

次日一早,舞阳、涵星和云华她们就又拉着端木绯跑去猎场玩,想着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等她们回了京城,想要这样随性地踏秋狩猎,可就没那么便捷了。

姑娘们都穿了骑装、带了弓箭,兴致勃勃。

然而这才刚出猎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男音:“端木姑娘,且留步!端木姑娘……”

正往马棚去的姑娘们便停下了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提着袍裾从猎宫的正门跨步跑出,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油光满面,一袭石青直裰衬得他肥硕的身体仿佛一个巨大的冬瓜朝她们滚来。

正是吏部天官游君集。

“端木小姑娘……”游君集在几步外停下脚步,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液,一边笑容可掬地说道,“你摆的那个残局我已经解开了……走走走,快随我下棋去。”

他一笑起来,眯着细眼,再配上那大腹扁扁的样子,颇有几分弥勒佛的感觉。

涵星闻言眉头一皱,娇声道:“游大人,我们马上要去猎场,等回来再下也不迟。”

“臣不敢耽误四公主殿下,臣找的是端木姑娘。”游君集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说着,又看向了端木绯,用柔和的声音诱哄道,“端木家的小丫头,打猎有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下棋去吧。要不,你要吃什么野味,跟我说,我找人给你打去。”

瞧他那插科打诨的样子,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几乎要有人怀疑这是哪里跑来的拐子想要拐骗小姑娘呢!

端木绯不由失笑,她那个棋局也摆了好些天了,本来也是一时兴起,其实连瑶华宫门口的棋盘也早就被她收了,她自己几乎快忘了这回事……

不过残局的事,她有言在先,当然不能失言。

端木绯歉然地看向舞阳、涵星几人道:“舞阳姐姐,涵星表姐,云华姐姐……你们去玩吧,我陪游大人下一局,明日再与你们玩。”

游君集顿时喜笑颜开,搓着手道:“你这丫头不错,下完棋,我请你喝……”下一个“酒”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他急忙改口,“喝茶!”

说着,他就招呼着端木绯往西北方的凉棚去了。

几位姑娘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小厮手里还捧着棋盘和棋盒,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句:“果然是棋痴。”

涵星她们牵了马后,说说笑笑的就去了猎场,唯有舞阳改变主意留了下来,也跟了过去观棋。

前去观棋的人不仅是舞阳,还有广场上的其他人也都好奇地聚了过来,对于端木绯摆的那个残局,众人也是如雷贯耳,看过棋谱的人就算没有十之七八,也有十之五六。

没一盏茶功夫,那片凉棚就被围得熙熙攘攘,里三层外三层都是观棋之人,还有更多的人闻讯赶来…

凉棚下,人虽多,却是一片寂静,众人来到此处以后,仿佛瞬间被收去了声音似的,一个个都屏息静心观棋。

凉棚下居中的那张桌子边,游君集与端木绯对着棋盘面向而坐,一大一小沉默地下着棋。

这局棋虽然不是快棋,但是二人却下得极快,十息落一子。

游君集对着残局的棋谱钻研了五六天,早就对这棋局的布局与变化了然于心,有条不紊地按照心中的方案落子。

端木绯也不容多让,胸有成竹地一一化解游君集的每一个攻势。

“啪啪啪……”

时间在这单调规律的落子声中过得极快,眨眼间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棋盘上的棋子变得更为复杂,密密麻麻,其他人的思绪几乎跟不上他们落子的度。

“啪!”

端木绯弯着小嘴,又在“十七星,三”的位置落下了一颗白子。

“妙……”

一旁的人群中一个少年公子低呼了一声,但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骤然噤声。

周遭的数人皆是不赞同地朝那少年公子看了一眼,少年公子赔笑了一声,用扇子挡了挡嘴,跟着,众人的目光就再次看向了游君集。

只见他伸出两根圆润的手指从棋盒中捻起了一颗黑子,指尖微微扬起,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落子的时候,他的手又迟疑地顿在了半空中,眉头微蹙……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游君集都是一动不动,彷如一尊石像,显然是陷入苦思之中。

这下,连落子声都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不少观棋之人都是暗暗交换着眼神,看来游君集是要输了,此时再看棋盘和端木绯,众人心里都是咋舌。

这位端木四姑娘小小年纪,但是在棋弈上的造诣委实是惊人,也不知道过几年又会是如何惊艳绝才。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端木绯依旧从容镇定,慢悠悠地捧起一旁的茶盅抿了口茶……

“游大人!游大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猎宫的方向传来一阵內侍尖细的高呼声,伴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把那內侍认了出来,“那不是章公公吗?”

章公公是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內侍之一,瞧他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游君集,众人就隐约猜到可能是皇帝有事宣游君集,纷纷给那气喘吁吁的章公公让了道。

果然——

“游大人,小的可算找到您了。皇上宣您即刻去正殿觐见!”满头大汗的章公公急匆匆地说道。

游君集的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棋盘,觉得自己只差一步……不对,只差半步就可以想到应对之道了。

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关口离开,随口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章公公不由面露犹豫之色,不过他也知道游君集素有棋痴之名,想要把他从棋盘拖走恐怕不易。

他迟疑地朝端木绯看了一眼,最终俯身在游君集耳边悄声答道:“游大人,有御使上折弹劾闽州李家私卖军粮,通敌叛国。”

他虽然说得小声,但是端木绯和舞阳都离得近,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舞阳双目一瞠,眉宇紧锁,反射性地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而端木绯却是神色自若,仿若未闻般说道:“既然游大人有要事在身,还请自便。”

游君集幽幽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黑子,若非事关重大,他真是舍不得啊……

他转头对着一旁服侍的小厮反复叮嘱道:“给我把棋局保存好了,可千万不许他人随意乱动。”

小厮自是连连保证。

“端木家的小丫头,”游君集一脸歉意地看着端木绯,似乎怕她恼了般好声安抚道,“等我办完了事,咱们晚点继续下。”

说着,他站起身来,对着端木绯拱了拱手匆匆走了。

他心里还想着他的棋局,丝毫没有意识到闽州李家正是他眼前这小棋友的亲外祖家。

在短暂的震惊后,舞阳就回过神来,连忙出声安慰端木绯道:“绯妹妹,你不用担心。父皇一定会下令严查的,李家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拉起了端木绯的一只小手,絮絮叨叨地说道:“那些御史平日里也没少弹劾别人,这样的弹劾时不时地就会有人上一折,多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会有事的……???”

端木绯微微垂眸,默不作声,那长翘如蝉翼的眼睫微微扇动着,如点漆般的眼瞳闪过一道流光。

“哗啦啦……”一道强风忽然刮来,吹得她们上方的凉棚还有四周的树木都摇晃作响。

风一阵比一阵强烈,那呼呼声仿佛无数人在空气中低语似的,将整个猎宫皆席卷其中。

闽州李家盗卖军粮一事由李御史上折呈到了皇帝御前,当日,皇帝就下旨命闽州总兵李徽自辨。

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火送往了闽州。

这件事也在猎宫中传扬开去,却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朝堂之上,臣子之间相互弹劾的事履履有之,被那些个自命青天的御史弹劾的封疆大吏亦不在少数。

再者,这盗卖军粮之事,其实可大可小,关键端看君心如何定夺;至于这通敌,哪次弹劾那些边关武将时,不会扯上个通敌谋反之类的罪名来引起皇帝的重视,说来也不过是一种危言耸听的手段而已,就如同弹劾某些贪官们时,总是会附上危害黎民、江山社稷云云的词。

众人也就是当做一道耳边风,听过就算,大都没有太过在意。

然而,十一月初三,圣驾尚未启程返回京城,又一道弹劾李总兵的折子十万火急地递到了御前,这一道是以火漆封口的密折。

御书房内,久久没有声息。

空气越来越沉,越来越冷,那些个小內侍都噤若寒蝉,也唯有一道着大红色织银蟒袍的身形悠然自得。

许久,皇帝终于从折子中抬起头来,面色阴沉,眸光冰凉好似寒霜,晦暗不明,似在思考衡量着什么。

沉默了一息,皇帝把折子递给了一旁的岑隐,缓缓地问道:“阿隐,你怎么看?”

岑隐一目十行地看着手中的折子,长翘的睫毛半垂,在眼下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宁静而淡然,须臾,他抬起头来,神情平静地回道:“回皇上,闽州少不了李家。”

屋子里再次沉寂了下来,皇帝没有再说话,又陷入了沉思……

沉默渐渐蔓延开去,外面原本还阳光普照的蓝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布满了一片片阴云。

?“轰隆隆——”

天际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风雨眼看着就要袭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还不让开?!本宫要去见皇弟。”那骄傲的女音高亢激昂,又透着一丝歇斯底里的激动。

“长公主殿下,请您在这里稍候,奴才这就去通……殿下,皇上还在议事呢。”内侍紧张地说着,却拦不住女子那气势汹汹的步伐。

随着一声粗鲁的打帘声,穿着一件石榴红宝相花缠枝金丝纹刻丝褙子的长庆昂挺胸地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內侍,形容惶恐。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那个內侍就俯退出了御书房。

“皇弟!”长庆横冲直撞地来到皇帝跟前,“本宫绝不和亲!”

她尖锐的声音几乎掀翻了屋顶,皇帝只觉得额头隐隐作痛,抚了抚太阳穴。

明明那晚是她酒后失态,非要痴缠着耶律辂,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已经满朝皆知了!

他为了这个皇姐,无视了耶律辂的不虞,想为他们二人下旨赐婚,皇姐怎么还要闹个没玩没了?!

“皇弟,本宫不是与你说过了,本宫是被安平那个贱人算计了!”长庆一看皇帝的神情就知道他的想法,急切地又道,情绪更为激动,脸颊气得通红。

“皇姐,你冷静一点!”皇帝无奈地说道,“那晚朕就已经找了太医院院判和制香局的总管看过了,你身上没中什么药,也没有什么紫述香……”

皇帝心里也觉得长庆那晚在惊蛰殿对耶律辂的痴缠似乎有些蹊跷,那日就让人悄悄查了,却没有现什么不对劲。

“皇姐,太医说了,你只是肝郁化火,又饮了酒,导致君相火旺……”皇帝说得还算含蓄,终究没好意思直白地说自己的胞姐是犯了花癫症。

太医说了,花癫症源于病患求而不得,是以郁结于心肝,容易反复。

为了治好长庆的花癫症,皇帝也是豁出去了,决定独断独行一回,怎么也要让长庆如愿嫁给耶律辂!

没想到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长庆却如此反复无常,无视自己的好意!

想着,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神色间就露出一抹不耐。

“皇弟,总之,本宫绝不离开京城!”长庆又上前一步,语气强势坚决,“反正那耶律辂不是看上了安平吗?!”

一说到“安平”,长庆就是咬牙启齿,“那么,让安平与封预之和离了,再去和亲就是!”

见皇帝眉尾一挑,似有动容,长庆便又体贴地补了一句:“如此一来,皇弟也能去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不是一石二鸟吗?!”

或者说,是一石三鸟!长庆目光炯炯地盯着御案后的皇帝。

皇帝瞥了长庆一眼,半垂眼眸,神色中带着一抹沉吟。

其实,早在耶律辂到他跟前求娶安平的时候,皇帝就这么考虑过,反正世人皆知安平与封预之夫妻不和已久。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长庆在惊蛰殿里闹出了这一出闹剧,让他还怎么好意思开口叫安平和亲北燕?!

甚至于,现在无论是让公主还是宗室贵女和亲,都不妥了。

“皇姐,你先回去吧。此事朕还要仔细思量一番……”皇帝语气温和地说道,试图把长庆哄回去,却又含糊其辞,没有明确地给出一个回复。

知弟如姐,长庆也知道皇帝是在哄自己,是暂时敷衍自己,她会这么激动,也是心知这次的事闹得有些难以收场……

皇帝重视姐弟之情,可是皇帝更在意的是他的颜面!

长庆紧紧地握拳,眸中一片暗潮汹涌。她也曾想过,如果实在推不掉和亲,自己该怎么办?!

那么,也唯有退而求其次了!

“皇弟,本宫知道你为难……”长庆咬了咬后槽牙道,“本宫可以答应和亲,可是你要答应本宫三个条件。”说着,长庆眼尾斜挑,眸光流转,斜眼朝左前方瞥了一眼。

皇帝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长庆,顺着她的话说道:“你说来与朕听听。”

长庆的瞳孔中闪过一抹恶意,缓缓地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道:

“第一,皇弟你下旨申斥,夺了安平那贱人的安国公主!”

“第二,耶律辂入赘本宫的公主府。”

“第三……”

说到“第三”的时候,长庆顿了顿,一双含着脉脉春情的眼眸再次朝左前方的丽色青年看去,“你把岑隐给本宫……”

说话间,长庆的脸颊微微一歪,鬓角几串珍珠流苏垂在她白皙细腻的肌肤,那肌肤与珍珠交相辉映,似是闪着淡淡的光晕,妩媚中透着诱惑。

岑隐正坐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圈椅上,默默地饮着茶水,那修长漂亮的手指映得他指下那鲜艳的珐琅粉彩茶盅黯然失色。

他身上那华丽的锦袍、炫目的紫金冠、精美的玉带……都不过是他那张绝世丽颜的陪衬物罢了。

如此的美人偏偏就……

长庆心里忍不住微微叹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哪怕把他藏于府中,金屋藏娇,也是一件美事。

随着长庆提出的这一个个条件,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看,面沉如水,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意,直接一掌拍在了御案上,斥道:“胡闹!”

“啪!”

案头的茶盅、折子随着这一掌微微晃动不已,跟着,屋子里静了一瞬,空气瞬间紧绷起来。

皇帝气得脸色微青,指着长庆怒道:“朕还有政务,皇姐,你退下吧。”他的语气十分强硬,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长庆还是不甘,眉宇紧锁,心里愤愤不平:她都愿意退一步,皇弟为何不肯成全她?!

长庆愤然地拂袖离去,走到门帘前,又蓦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撂下话来:“皇弟,你要是不答应本宫的条件,本宫绝不和亲!”

说完,她就自己打帘走了。

那沉重的锦帘被她随手甩下,在半空中剧烈地来回晃荡着,仿佛在替长庆宣泄着她的怒意。

四周再次静了下来,鸦雀无声,直到皇帝幽幽的叹息声响起:“哎,朕这个胞姐越来越不懂事了……”

这些话皇帝能说,太后能说,别人确实接不得话的。

岑隐放下茶盅,对着皇帝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换了一个话题:“皇上,钦天监夜观天象,十一月初八是个吉日,监正刚刚呈上了折子……”

皇帝揉了揉眉心,因为这两天的事觉得败兴了不少,也迫不及待地想回京了。

“那就十一月初八启程回京。”

一捶定音。

口谕当天就传了下去,接下来的几天,猎宫上下忙忙碌碌,井然有序地为圣驾回宫的事准备起来。

长庆又去痴缠了皇帝几回,但这一次,皇帝没有丝毫让步,只说大盛与北燕和亲一事,等回京后再行定夺。

如此,到了十一月初八,圣驾起驾回京。

一大早,天空才露出了鱼肚白,庞大的车驾就浩浩荡荡地上路了,端木绯也骑马混在姑娘们的队列中。

在猎宫苦练了一个月的马,端木绯的骑术还是稍微长进了一点点,虽然不能跟舞阳、安平相比,但幸亏霜纨实在温顺的很,一人一马也算是配合默契,好歹能勉强跟上车队了。

众人一路谈笑风生地策马而行,中午又在一条河畔扎营小憩了一个时辰……待到未时,车队即将再次踏上归程时,端木绯却笑吟吟地唤住了舞阳和涵星:

“舞阳姐姐,涵星表姐,你们和我一起坐马车吧……一会儿会下雨。”

涵星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天色,此时,艳阳高高悬在空中,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哪里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涵星与舞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当端木绯是骑马骑累了,为了叫她们陪她坐马车才这么说的,就应下了。

三个姑娘一块儿上了马车,马车随着车队飞驰而出,车队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姑娘们说说笑笑,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车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

舞阳怔了怔,下意识地挑开了一侧窗帘,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层层叠叠的乌云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

“滋啦啦——”

天空中猛然炸下一道巨大的闪电,刹那间把四周和马车里照得亮如白昼。

“吧嗒,吧嗒……”

下一瞬,豆大的雨滴如小石子般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落在树枝、马车、地面上,雨越下越大,这才几息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打湿了原本干燥的地面。

一场暴雨以猝不及防之势骤然来袭了!

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但凡策马随行的人全都被雨淋湿了身子,女眷们惊呼着裹上斗篷飞快地避回到马车里梳头换衣裳,勋贵官员们也纷纷上了马车避雨。

那些禁军、护卫和下人们就无可奈何了,最多也就是披上蓑衣,大部分人都只能任由雨水冲刷着他们的周身,没一会儿浑身就全部湿透了……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却不快,一直下了一个时辰才停,把周遭变成了一片泥泞水泽,两旁的树木被雨水洗得苍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汽。

待到黄昏扎营的时候,整个营地里都飘扬起姜汤的气味,上上下下都捧着一杯姜汤怯寒气。

端木绯、舞阳、君然、谢愈、涵星等七八人坐在一个帷棚下一边饮着温热的姜汤,一边闲聊着。

“下午这雨委实来得突然。”谢愈一鼓作气地饮完姜汤后,就随口道,“舞阳,幸好你坐了马车,我们男人淋点雨没事,你们姑娘家身子弱,受了寒就不好了。”

舞阳和涵星直觉地互相看了看,想起了同一件事来,舞阳笑道:“这事说来多亏了绯妹妹,她下午启程前就说要下雨,让本宫和四皇妹随她一起坐马车。”

涵星在一旁频频点头,好奇地眨眼问道:“绯表妹,你怎么会预料到下午要下雨……难道你还会观天象不成?”

端木绯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姜汤,笑眯眯地说道:“区区天象算什么,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她的话没说完,涵星已经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你这是自比诸葛再世呢!”

端木绯的这番话真是某本演义小说里用以形容诸葛孔明的一段话,也常常在戏台上被用来唱诵,众人皆是耳熟能详,都笑得前俯后仰。

谢愈更是笑得肚子也痛了,指着端木绯道:“端木姑娘,你这人可真好玩,又机灵,怎么别人非要说你是傻子呢?!”

谢愈口中的“别人”说指的其实是耶律辂,可是听在涵星耳里,却像是在说自己和端木绮她们。

“咳咳……”涵星被姜汤呛到,微微地轻咳了起来。

舞阳见状轻轻地拍着涵星的背,嘴里嘀咕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云云。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带过,众人也就随意一听,大都也没放在心上,又说起这一路的见闻来,唯有某个狐狸眼中闪过一道利芒,似是若有所思。

又坐了两盏茶后,众人便散去了,端木绯正要进自己的帐篷,却被某只狐狸叫住了:“端木四姑娘。”

君然摇着折扇笑吟吟地朝端木绯走来,一袭碧蓝锦袍映得他面如冠玉,高挑俊美,让人看了不由心赞一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可是端木绯却觉得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果然,君然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本世子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把绿萝给打进了帐篷。

“端木四姑娘,你悄悄与本世子说说,回京前还会不会下暴雨?和今天一样的暴雨。”君然摇了摇折扇问道,心里觉得阿炎这小媳妇真是能干,自己没看错人啊!

端木绯惊讶地眨了眨眼,君然的这个问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抬眼看了看天空,此刻夜幕已然降下,雨后的夜空漆黑如墨,那点点星辰璀璨如无数宝石……

端木绯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樱唇微动,似是喃喃有词,须臾,她才再次望向了君然颔道:“会。”

闻言,君然的眼睛顿时笑成了眯缝,略显急切地再问道:“哪一天?”

然而这一次端木绯就没那么爽快了,笑眯眯地对着君然比了一根白嫩嫩的食指,意思是,你不是只请教一个问题吗?

君然贼兮兮地笑了,狐狸眼中精光四射,“端木四姑娘,你上次这么辛苦才赢了五百匹马,怎么能让人平白赖了呢?!总得连本加利地讨回来,你说是不是?”他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端木绯眸光一闪,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爽快地笑道:“后日初十午时左右会有暴雨,大致持续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之间。”

“端木四姑娘,多谢了。”君然喜形于外地收起了折扇,用扇柄敲了敲掌心。他本来就指望知道哪一日会下暴雨,没想到端木绯给的信息如此详尽。

甚好,真是甚好!

“明年本世子定送你一匹小马驹。”君然拱了拱手后,就步履轻快地走了,朝自己的帐篷方向走去。

封炎离开猎宫前曾私下与他商议,打算在圣驾回京的路上把那五百匹被赖掉的大宛马给弄回来,封炎说了,他会带人在回京路上预先设下埋伏,让君然想办法把耶律辂引过去。

封炎那日也没多说,把难题丢给了他,自己就跑了,害得君然头疼了好几天,不知到底该如何引蛇出洞方为上策。

刚才他一听端木绯居然会看天象,便灵机一动,觉得可以利用暴雨作为天时,这段回京路是为地利,接下来再有他和封炎这人和,必然能成事!

君然仿佛已经看到那五百匹大宛马正以万马奔腾之势朝他奔来,对了,还有未来那些可爱的小马驹呢!

君然得意洋洋地吹起口哨来,悠扬的口哨声随着那寒凉的夜风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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