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很忧伤,前世今生,都没人用迟钝这个词形容过他——他写字有人夸“皇太子书法精工,笔笔得体,虽钟、王不是过也”;他习射有人赞“射法熟娴,连发连中,且式样至精,洵非易至”;他读书说文立刻便有人上折称“皇太子睿质岐嶷,学问渊通,实宗社万年无疆之庆”,即便他什么都不做,还有人赞颂称“皇太子聪明天纵,睿学大成,皇上犹亲为谕教,惟圣祖神宗之家法是遵,惟天人性命之精微是究,以及五经、诸史、睿法骑射靡不博洽贯通,殚精人妙。”
虽有拍马讨好之嫌,但至少也说明他算的上是个睿学孰敏之人,不管怎么说,也说不上是迟钝吧?
胤礽果断认定是溪则觉悟不够。
溪则说完后,立刻意识到错误,马上更正捎带顺毛:“自然是会在一块儿的,跨越了数百年得来的缘分,哪还那么容易就分开?”
胤礽的脸色好了一点,转头对弘晟道:“你额娘太狡猾,惯爱狡辩与作弄人,你日后小心些。”
弘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把小脑袋埋进胤礽的肩窝里,小人儿闹腾了整晚困了。
毓庆宫很快就到了,胤礽将已入睡的弘晟交给乳母,自己守着溪则睡着了,又披衣坐起,秉烛夜读今早新呈上的数份邸报。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康熙御驾亲征讨伐葛尔丹,长泰因熟知昭莫多地形与军务,在葛尔丹向西逃窜于昭莫多之时,与安北将军费扬古前后夹击,将葛尔丹主力全部歼灭于昭莫多,并斩杀葛尔丹。那时,康熙因天气恶劣影响了行军进度,正率军抵达克鲁伦河以南,听闻此消息,立即拜谢天地,并立即传旨回京,命监国皇太子祭太庙。
六月初四日,皇太子率大学士阿兰泰、户部尚书马齐、礼部尚书佛伦往诺海河朔地方陛见;初八日康熙命皇太子先回京师;初九日,皇太子迎驾回宫。
此战之功臣皆有大封赏,其中,定北将军费扬古还京师,仍领侍卫内大臣,进一等公,赐御佩櫜鞬、弓矢;长泰以仁孝皇后弟建此大功,封三等伯,接任费扬古任安北将军,驻守归化,赐金千两;亲征东军副将正白旗汉军都统伯石文炳领侍卫内大臣,进兵部尚书;随驾御前一等侍卫富达礼任御林军前军副指挥使,其余人等,亦皆都加官进爵,赏赐无数。
康熙三十七年三月,康熙册封诸皇子,皇长子胤褆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褀、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为多罗贝勒。
受分诸子参与朝政,并分拨佐领,予其收属下之人。
皇太子力量因此受削弱。
索额图神色凝重,垂首立在书案旁,书案上摆了几张下属官员秘密呈条,胤礽看过后,漫不经心的搁在一旁,随意道:“这些下回就不必拿来了。”
索额图一惊,抬头望去,二十五岁的皇太子,唇上蓄了软软的髭须,清瘦的面容剔去了年少的蓬勃与浮躁,沉淀岁月的历练与煎磨,显得更为沉稳与清明,索额图只一瞥便垂眸恭敬谏道:“不过区区一年,直郡王与八贝勒已与多位重臣从往过密,言辞行止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奴才以为,此事不宜姑息,可暗中命言官弹劾。”
胤礽指着一旁的太师椅请他坐下,索额图躬身谢坐,却只在边上的锦墩上恭敬坐下。胤礽见此也不多言,正色道:“让他们去串联奔走,便是让大半个朝廷都拢到他们手里,又能如何?”
“太子爷?”索额图惊讶,正起身子直言道:“如此固然令皇上警惕忌惮,却难免有伤太子爷贤德之名,且难保他们不暗中中伤您。”
“他们能中伤的了我什么?”胤礽含笑直视他,并不以为意:“我上敬天地,下孝君父,本分之内无不用心,”他见索额图依旧不赞同,便转开话头,问:“我便问索相一句,若是皇阿玛寿数还余十几二十年,将如何?”
索额图一怔,额上渗起都大汗珠,拿衣袖按了按额头,照着皇上的为人,垂首细细一想,他颤声道:“直郡王与八贝勒所为无异自取灭亡。可……”皇上在位已三十八年……不得不防着突然有个山陵崩。
胤礽又问:“那若是皇阿玛五六年间便……又当如何?”
索额图再深思细想,抬头愣愣的看了眼胤礽,颤着唇道:“若是仅五六年,那两位爷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得罪了新天子,兴许……”要想拉一个在位二十二年,储位稳固的皇太子下位,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一蹴而就的。他咽了咽口水,这一来一往的对话皆是大逆不道之言,幸而是在东宫,自康熙三十六年,太子妃查出于东宫行径悖乱的数名宫人并呈报皇上,皇上谕内务府严加审讯并于过后将数人皆处死后,这毓庆宫便是固若金汤,不必担心流言于外。
他正了正神,继续道:“兴许将殊死一搏。”
“正是,你瞧,这有多难,除却他们自己得勤勉,还得寄望上天给皇阿玛一个不多不少的寿数。过个几年,老九老十,十三十四也能顶事了,谁能保证他们没多余的念想?”胤礽淡淡道,“这一个个的,我都去对付,在皇阿玛眼中,我成什么人了?”单为避嫌,他就不能拿这些兄弟怎么样。
索额图一想也是,可:“难不成,什么也不做,单瞧着他们日益壮大?”
“谁说的?”胤礽道,“我占大义,他们为宵小,他们想拉我下去,必将东奔西走,越是往后越将闹得人尽皆知,而我要守住储位,则是名正言顺情理之中。”他语气沉稳,胸有乾坤,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索额图看着不由心定,拱拱手,再告忠心:“奴才唯皇太子马首是瞻。”
这些年,索额图从一个决策者逐渐转变成胤礽命令的执行者,办事极快又好,只是偶尔爱与直郡王一系别苗头,胤礽倒也不劝他,只消别过了头,给直郡王下下那种既抓不到把柄又让人无可奈何的绊子什么的,他还是十分鼓励的,总不能叫他们发展太顺利。
索额图告退后,小源子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召了太子妃与二阿哥去宁寿宫,怕是不回来用晚膳了。”
胤礽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老太太怎么老拘着他媳妇与儿子,难不成又要形单影只的一人用膳了?
他回头对侍立在旁的垣暮道:“快打发人去问问四贝勒出宫没有?若是还在,就与他说前儿皇上赏的狍子肉,迟了就没有了。”
垣暮躬身笑道:“奴才才儿见过苏培盛,四贝勒爷这会儿怕是还在永和宫的,若是请来了,那狍子肉可能赏奴才一口?”
胤礽轻踢了他一脚,笑道:“恁多废话,还不快去。”
不多久四贝勒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九阿哥胤禟。
“给二哥请安。”四贝勒与九阿哥俱道。胤礽邀二人就坐入宴。
胤禟笑着解释道:“臣弟恰与四哥一同在德妃娘娘那,见二哥相邀便一块儿来了,二哥莫怪。”
“怪什么?多几个才热闹。”胤礽亦笑道,使人上酒,又问二人:“德母妃安好?”
“额娘一切都好,谢二哥记挂。”答话的是四贝勒,“就是老十四过了年想方设法儿的求皇阿玛要出宫与八弟同住,叫额娘头痛的很。”
“八哥为人正气,又才华横溢,谦和友爱,老十四素来钦佩他。”九阿哥笑道,“就是我也爱和八哥一处。”也是十分向往的样子。
胤礽便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能出宫建府,做什么就急这一两年?我就怕时日一久,我宫里都没人来了。日后要寻个人喝酒也是不容易。”
九阿哥讪然而笑:“二哥又在玩笑,臣弟来你这顺的东西还少么?”
胤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举杯相碰道:“你们别忘了我就成。”又道:“过两日我便要随皇阿玛南巡,弘晟是要跟去的,弘昙还小,就留在宫里,他想学骑马,九弟若是得空,就提点他一二。”九阿哥擅骑,当年康熙亲口说的“九阿哥甚勇敢,骑马强于其他阿哥”。
九阿哥自然应下不提。
三个人又饮了几杯,四贝勒说起南巡的事,此次南巡皇太子随驾,诸成年皇子留京共理朝事:“若京城突发急事,请二哥在皇阿玛面前代为周全。”
“若有急事,自当周全。”胤礽笑应。
酒过三巡,溪则带着弘昙回来,命人传话来请两位阿哥痛快酣饮。
“还是二嫂好,前儿去八哥府上,喝得夜了点,八嫂就使人来赶了。”九阿哥喝得有些多了,脸颊晕起玫瑰红,说起话都有些不利索。四贝勒见此便道:“再晚就出不了宫了,我与九弟就先告辞。”
胤礽想了想,命人端上醒酒茶来,让二人醒醒酒,又使人将九阿哥好生送回阿哥所。两个人都走了以后,他坐回桌前让人重新上了两个菜,汤壶新酒,继续自饮自酌。
过了一会儿,溪则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添加卷标会让结构清楚点,从这章开始就是第二卷。这章是过度,接下去会大幅度改变历史。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