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几日,佟国纲为索额图所害的言论遍传得风风雨雨,所言之人,言之凿凿,描述起来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被拎出来做了靶子的索额图大急,暗忖皇太子与佟家虽不敢轻易得罪,却也不亲近,而直郡王已对他家拉拢多年,只是佟国维素来瞧皇上眼色办事,便一直压制着几个蠢蠢欲动的子弟,眼下出了这事,佟国纲是不是他害的且还两说,那些一直想要站到直郡王一面的人却是有了借口。
他急忙与胤礽自辩,胤礽只笑着要他不必忧心。
索额图倒不是真怕太子将推他出去顶了,如今这情形,众人关心的已不是真相究竟如何,只不过,总得自辩一番,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是。
季春未过,夏日的炎酷已悄悄袭来,殿中已摆上了并消暑。
胤礽看了江南传来的密报,上头写着何焯在江南以八贝勒之名拉拢江南士子,八贝勒在士子间颇有贤名,已有贤王之名。胤礽看罢后将写了密报的暗黄陈条递给垣暮,垣暮恭敬接过,拿出早已备下的火折子,瞬息烧成了灰烬。
胤礽喃喃自语道:“老八也不安分了,想要给自己铺路,这佟家,怕是要散了。”随之而来的是,朝廷这潭深渊将要更为浑浊了。
康熙倒是如胤礽所料,对此事缄默无语,更显君心莫测,大臣们见此,私底下便议论的更多了。直郡王这一手倒是扯下了最后一点遮挡,将他的野心摆上了明面,也顺带拉扯出一大波本就有心参与的人。
这日下了朝,鄂伦岱在乾清门外候着,一见到胤礽便忙迎了上去。鄂伦岱与阿灵阿二人是康熙朝首屈一指的纨绔权爵。等阿灵阿年纪大了,洗脚上岸后,鄂伦岱的倨傲放肆成了首屈一指,性子野得像匹不能驯服的悍马,当年佟国纲曾亲自求到康熙面前“请诛其子”,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如今人到中年,鄂伦岱倒是收敛了一些,眉宇间的悍气也敛去了不少,似乎还有些倦累,这几日佟家是吵翻了天,连佟国维都快压不住了。
他打下马蹄袖,恭恭敬敬的行礼:“奴才鄂伦岱给皇太子请安。”
胤礽客气的请他起身,笑道:“适才还想着鄂伦岱该来见我了,你就来了。可见这人,是经不起念叨的。”
鄂伦岱颇为晦气的叹了口气,道:“奴才有负太子爷,如今人人都说我阿玛是索额图害的,奴才做儿子的,总不能无动于衷。”一说起老头子,他就火大,活着的时候日日想着与他断绝父子关系,有本事就真断了啊!偏偏人死了,还揪着他不放。
胤礽微微露出些憾意,却仍大度的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心来与我说这一回就是好的,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再说,”胤礽直爽利落道:“不论其他,亲戚情分却是抹不去的,何必见外。”鄂伦岱是康熙表弟,在辈分上还长着胤礽一辈。
鄂伦岱乖觉,今日来也是想要探探底的想法,见胤礽豪气大度,又似有不弃他的意思;再一想前日与揆叙的一番小叙,若论谁最了解直郡王,满朝内外就没有比得过明珠的,揆叙是明珠之子,如今一门心思的紧随太子,其中深意,可见一斑。鄂伦岱想罢了,仍不敢轻易应承,拱拱手:“有太子爷这番话,奴才也放心了,只是言语杀得死人,奴才,也是为难。”他说着便露出了愧意。
胤礽暗自冷哼,蛮横到能把自己亲爹折腾的跳脚的人会怕流言?练好好寻个托词都不肯,真是气人。胤礽生生的压下怒气,依旧好言好语。待鄂伦岱走后,他嘴角的笑意缓缓冷了下来,神色冷淡。
储君与君虽只一字之差,手里的权力却是天差地别,胤礽心底默默的计算,还得再熬上二十年,这算什么事啊,难怪原太子要说哪有这么大年纪的太子,这样的诛心悖逆之言。那时候原太子都年近四十了,要他,他也说,偷偷的说!
胤礽一阵恨恨的腹诽。其实,他也想过许多阴谋论,比如,其实康熙最中意的儿子不是他,康熙将他放到前面就是树了个活靶子,想想当初取了名叫胤祚的六阿哥,胤礽便一阵心惊胆战,祚含皇位之意,立了储君又给别的皇子取名为祚,此事何等耐人寻味。
若非这些年康熙教导他时极是仔细用心,胤礽恐怕早早的盘算着要谋另一条路了。
这事闹得大,流言沸沸,溪则不想知道都不可能。佟贵妃是如今的后宫第一人,她的话,佟家一定能听一点,胤礽不方便与她私下见面,便只能由溪则去游说。溪则她与胤礽商量后,便请了佟贵妃来,一番促膝长谈,倒是坚定了佟贵妃的立场。
胤礽回到宫时,佟贵妃刚走。溪则半阖着眼倚在贵妃榻上,她这次害喜比前两次都重,成日呕吐不说,脚上腿上也浮肿起来。听见门口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她立即睁了眼,凝神坐起。
“今日如何?还难受么?”胤礽坐下,柔声问道。
溪则有些虚弱的摇了摇头,而后道:“佟母妃允诺了,明日便打发人去佟家。”
“嗯,有没有用且两说,好歹稳住了才是。”胤礽轻轻给她轻揉着小腿,想到她辛苦坐孕还要费心这些拉杂事,不禁愧疚道:“辛苦你了,剩下的日子你就安心养着,什么都别管了,过两日我就请岳母入宫来陪你。”
溪则摇了摇头,多事之秋,还是别再生事了:“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胤礽轻轻蹙眉,而后叹了口气道:“也好。”
康熙四十年是不得安生了。胤礽陪过了溪则还得去办公事,康熙将吏部的事分拨了一部分给他,他就得好生管起来。
过了几日,胤礽有事去与康熙禀报,说完了正事,康熙忽然道:“太子妃倒是个好的。”
胤礽心一提,不明所以,只得笑道:“她近日懒得很,躲在宫里也不爱出来走动。”
康熙亦笑了一下,不置是否,又道了句:“比老八的福晋要好。”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隐隐含着讥讽。
八福晋常插手八贝勒的公事,康熙对此多有不满。四月的天气,河面的风吹来都带着股热气,胤礽却叫这句话骇得冷汗涟涟。他想到溪则浮肿的穿不进鞋的脚,想到她孕吐难受,脸色煞白得连口水都不想多喝,而他却一个字都不能为她辩驳,顿时心痛如刀绞。
隔日,康熙出乎意料的在朝会上道:“康熙二十九年,乌兰布通之战中,佟国纲奋勇督军进击,中鸟枪而殁于战阵,其甘蹈艰危、惟忠生勇,为国捐躯,朕心痛之。近日闻有人称佟国纲之死,为索额图所害,此言荒谬,散播流言之人,居心叵测,朕深恶之!”
话音一落,满殿寂静,众人皆都措手不及,胤礽站在御座边上眼中迅速闪过震惊。直到半晌,索额图先行出列,痛哭谢恩:“奴才冤枉而不得自辩,痛苦难言,有皇上今日之语,奴才,奴才总算是……”说着哽咽不能成语。
直郡王阴沉地看着他,脸色便如活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众人皆都叫皇上这番话闹得晕乎乎的,下朝时还都不明所以。都许多日了,皇上都对此事一言不发,像是任其发展,加之前头又打压过了太子,不少人见风使舵都已折腾过一场了,现在却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极是维护太子与索额图,这倒是为何?
直郡王一路阴沉的走出宫,转头见身后十三阿哥走过来,十三阿哥颇为热情,一见他便笑着拱手见礼:“给大哥请安。”
直郡王轻笑了一声,还没等他开口,十三阿哥便笑呵呵道:“我等四哥呢,大哥见到他了么?”
直郡王心中一梗,声音有些僵硬:“刚见他往德母妃那去了。”
十三阿哥做恍然大悟状,口中连声道:“瞧我这记性,昨儿说好的在那碰面,然后与二哥喝酒呢。我先失陪。”说着也不等直郡王开口,便径自走了
直郡王见他这般态度敷衍,气了个绝倒,对着他洒然的背影冷哼一声,只盼你跟紧了老二和老四,能一直如此硬气。
八贝勒走了上来,见这情形眼中微微有些疑惑,老十三看似豪爽不羁,实则谨慎周到,除了老三,他对别人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没道理如此露骨啊。
他望向气哼哼的直郡王,心中疑惑不已,难不成二哥有什么整治大哥的万全法子了?
“八弟,你也看到了,这老十三,像什么话。”直郡王恨声道,面色气得铁青。八阿哥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直郡王性子急,最见不得人这般磨磨唧唧的,立即便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八阿哥迟疑片刻,看了看四下,见无人,便压低了声道:“皇阿玛会不会压根没想过废立,今日早朝,我在旁看着,皇阿玛对二哥还是很爱护的。”
直郡王脸色微凝,有些踟蹰,八阿哥与他一般心躁,要是不废黜太子,他们这些年便全白忙活了,其他兄弟倒也罢了,他们两人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皇阿玛没这个心思,咱们便让他有,我就不信老二真千好万好,半点短处也没有!”直郡王铿然道,一次一次的磨,皇上现在没有废太子的心,时日久了就说不定了。
八贝勒似有所触,沉声应是。
另一边,十三阿哥在永和宫外见到了四贝勒,轻轻吁了口气,伪作怅然道:“这下怕要在大哥心上狠狠记上一笔了。”
四贝勒笑着拍了把他的脊背,道:“你还在乎这个?”
十三阿哥也笑了起来,转头看到永和宫那金光灿灿的门匾,微微敛下笑意道:“咱们先去给德母妃请安,然后换个地方说话。”
四贝勒摇了摇头,淡漠道:“不必进去了,直接去你那吧。”
十三阿哥见他语气坚定,便不勉强,两人直往阿哥所去。
“照皇阿玛的意思,到了年末,你就也能搬出宫去了。”四贝勒坐了下来,瞧了瞧这四处的摆设。阿哥们的居所格局都差不多,他那时的住处也是这般布置,四贝勒收回目光,笑着道:“趁着二哥分掌着吏部,我在工部,你快说瞧上了哪块地,我们趁早给你挪出款子来。”
十三阿哥摆摆手道:“这些事我是没讲究的,皇阿玛给了哪就哪,与我也没什么不同。”他见四贝勒嘴边含着笑意,难得的犹豫起来,低声道:“四哥的抱负应当不止如今的一点,我起初还以为……倒是没想到你能与二哥这般好的。”
四贝勒淡然笑道:“我的抱负也不止那个位置才能施展的——二哥要是平稳,我就不作他想,二哥若是下来了,那我再去争一争。”
这算是给他交了底了,十三阿哥默了片刻,随即爽快的笑道:“也是,二哥要是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好好的,换了大哥,能容得下几个?”
“所以要激一激他。他这人从小便自视甚高,以为皇阿玛不是立嫡就是立长,可除开太子,论母家出身,他不如十弟,论才华,他不如三弟,论得宠,他不如十四弟,要让他知道怎么也轮不上他,就能自乱阵脚了。”四贝勒道。
让直郡王这般一点一点的磨,说不准真能惹出个好歹来,不如快刀斩乱麻。
十三阿哥亦以为然,只是:“这话,该让谁去传?”
四贝勒显出高深之态,道:“年羹尧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年羹尧有了新作用。
关于六阿哥胤祚这名字取的……真的一点都想不明白老康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这不是把一小孩放外面去给人做靶子么?所以六阿哥不负众望的早早的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