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到恒郡王府上,郡王福晋正命人打理行程所需之物,整个府上忙而不乱,却无任何对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的不安与猜测。
“给五哥请安。”胤禟对恒郡王拱手道。
恒郡王正在看邸报,见他来了,道了声免礼,而后温和的笑道:“外头禀报贝勒爷来了,我道是八弟呢,他不来,我就去,路上是怎么个章程还需商量过才好。你有什么事,不是要紧的就长话短说吧。”
胤禟一听,也不迟疑,干干脆脆就道:“原是为八哥的事来,不知十三弟与五哥说过没有?”
胤褀面露为难,缓缓道:“说是说了,我也答应了——只是眼下这情形来看,怕是不容易。”
胤禟容色一变,急道:“难不成就算了?”
胤褀忙安抚道:“莫慌,你且听我说来。八弟和胤褆从前给皇上添堵的事,皇上一字也没提,咱们自然也不能说,不然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仔细想过,咱们二哥素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依我之见,皇上就是不放心老八,既然如此,那便容易了,皇上给了什么旨意,照做就是,何必画蛇添足。”
“怕只怕……”
“怕什么?”胤褀突然面色冷峻,他本是温吞性子,极少见他真动怒的时候,他严峻盯着胤禟,冷声道:“他要没那个心,谁能将他如何?九弟,你想想,十四弟和八弟可要好得多了,怎么他不寻兄弟们给老八说情,反要你来?”
胤禟一怔,灵活的发觉了不对,却又不愿承认,梗着脖子道:“十四弟给他额娘管着……”
“那咱们额娘可说过你?你放过一点在心上没有?”胤褀铿声反问。
胤禟语塞,白净的面庞涨得通红,霎时怒从心起,粗声反驳:“你向来最懂明哲保身,从来就胆小怕事,你不敢给八哥求情直言便是!难不成我就非寻你不可了么!”
胤褀心口一滞,冷笑道:“若不是怕额娘受你牵连,你当我爱与你多话?想想惠母妃的下场,你倒是忍心了,倒是义气了!”见这同母所出的弟弟这般执拗的模样,顾不上为他尖刻的话语伤怀便是一阵头痛,略微无力地指了一旁的椅子命他坐下,又使人奉上茶来。
粉彩的茶盅画持精深,朦胧山水栩栩如生,这是今春头一盏明前茶,绿芽细嫩,茶香清新。胤禟连瞧一眼都嫌多余,气呼呼地坐在椅上,只想尽早告辞。
胤褀饮一口茶,平复下翻滚的心绪,缓缓开口道:“也不怪你为老八着急上火,咱们虽是一个额娘生的,我与你一处的时间却远远不如你与老八相处的多。自小你顽皮与老十打架,打到皇阿玛跟前,来给你说情的不是二哥就是八弟,你没来寻过我一回,我也没为你出过一次头;从前无逸斋念书,皇阿玛要查课业,你连夜温书,烛下相伴的不是八弟就是十弟;与谙达摔跤,你磕到碰到,扶你回来,给你上药的也从不是我……”
一句句皆是交心的话,胤禟逐渐气匀,面色也缓了下来。
胤褀看了他一眼,续道:“可,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要顾兄弟义气,要保老八,本没错。但你想没想过这事能不能做?老八如今坐立难安全是自己做的孽,良太嫔,辛者库贱奴出身,母家低贱,所得之子如何?”
胤禟再怒,双目圆瞪,张口咕哝道:“八哥母家低微不假,可他也从没想过要坐那个位子……”
胤褀意味深长的望着他,道:“比之老七生来带疾,胤禩出身低微,照理二人虽不同病,也该相互怜惜,可你见过胤禩与他多说一句没有?可见他自心底便是瞧不起势弱的,也瞧不起自己。老七有腿疾,幼年时极为肆意,率性而为,偶有乖戾,给皇阿玛教训过也少有改变。他心中自苦,皇阿玛虽有不满也甚少与他见识,任他发泄。再观胤禩,从小与兄弟相处十分谨慎,体贴照料,使人如沐春风,绝不落一点口实,致使宫中上下,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为什么?他如此用心的为的什么?老七心中苦,他就不苦了?他能忍耐至此,要说没半点不敬的念想,谁信?”
胤禟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再辩。胤褀见此,起身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道:“都是皇阿玛的儿子,谁没曾想过若有一日可登极?然而人总有命数,我笃信佛法,佛曰:‘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何必固执一事,胤禩是,你亦是,你一心想拉他一把,到底为他,还是为满足自己重义气,敢承担的秉性?此日已过,命即衰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人生苦短,别拘泥了。”
胤禟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微微苦笑道:“皇上派你去五台山,可真派对人了。”
他没五哥佛法熏陶的修为,佛偈佛语过耳,也无法体会其中深意,但五哥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胤褀觑他面色,是当真将自己的话往心里头去了,便直起身,理了理领子衣袖,道:“没旁的事就回去罢,我这就往禩贝勒府走一趟。”
胤禟微有些羞意,垂着头,拱手道了句:“胤禟就先告辞了。”
胤褀温温一笑,摆摆手,示意他可去了。
胤祥听人回报,老九去了趟恒郡王府便消停了,连着十余日,不是宫里上朝便是内务府,旁的就没甚去处,不由奇怪。他原还想着若是胤禟坚持,其他兄弟怎样不说,他既然应承了,好歹是要陪在皇上面前过一场的。
没曾想还是五哥厉害。胤祥把这事与胤禛一说,胤禛也是意外。
“难怪五弟平日不声不响,皇上却想让他到镶蓝旗去。”胤禛喃喃道。胤祥大惊,脱口道:“皇上要动八旗了?”未免太过心急了罢?
胤禛回过神,微笑摇头道:“早得很,先试试水罢了,这几年下来,不说其他,连上三旗都不着调起来,整顿是迟早的事。”
胤祥放下心来,也笑道:“这回处置了不少人,空出来的佐领有十几个,八旗章京百余人,正好能把人按进去。”
那壁御书房也正议论这事。
大理寺与刑部一呈上附逆、从逆者罪证、供词,胤礽便半刻不停歇地立即命御林军上府锁人。
所涉者甚重,皆是人证物证样样俱全,下了狱的倒也不敢多话,稍有些底气的就急忙走路子疏关系,求一个从轻处置。
刑部大理寺乱轰轰的过了几日,众人猛然间发觉,陷入最多的佟家,这回牵扯进去的竟只旁支的几个无关紧要的,疏通疏通,至多判个流放,无伤性命。
同是附逆,同是从逆,别人抄家斩首,他家却丢出几个无关紧要的了事,别人家破人亡,他家依旧日夜笙歌,朱门酒肉,甚至有些人家只不过往直王所设饭局上蹭了顿饭,也得填进几条命才得自己脱身,凭什么他家能安然无恙?
数大臣就此一齐往御书房参劾,贝子苏努先行道:“大理寺与刑部如此行事未免不公。”
虽未指名道姓,但所说之事已明白的很了,佟国维心一紧,忙小心去看皇上神色,见皇上眉心微微簇起,却也并无过多不悦方放心了些。
苏努言罢,护军统领图尔海、公鄂飞、都统辛泰附议。
垣暮上前收下各位大人的奏章呈上给皇上御览。
胤礽翻了几道折子,面有难色道:“也不怪大理寺与刑部,是朕事前有过吩咐。佟家,有功于国,先帝多次嘱咐,舅舅佟国维,性行纯朴,恐为人误行,要朕看顾。”
此话一出,李光地稍稍松了口气,苏努等人却气得脸都涨紫了,佟国维一个劲低头,被身旁的推了一下,方想起应当谢恩。辛泰胸口剧烈起伏,努力控制着脾气,上前高声道:“国有国法,佟家仰沐先帝天恩,不思报效,反倒行此篡逆大罪,不严惩不足以彰扬朝廷之公,不足以平衡百官之心!”
原本为维持与佟家情分,众人未曾打算这般挑明,胤礽两句话下来,却让人心中气愤满腔,都是行伍出身,不似文人那般扭扭捏捏,一个没忍住,便慷慨激昂起来。
佟国维半句反驳之语都说不出,当真有苦难言,胤礽看看殿上众人,脸上为难之色愈浓。众臣仿佛不得个交代便不罢休,正僵持着,忽听王鸿绪不耐烦咕哝了句:“也不瞧瞧是什么人家,有本事你家倒是也出个一门两后一贵妃?先帝遗训,何必要皇上为难。”
声音不大,却足以叫人人都听个清晰。
众人面色骤变,胤礽顿时下不来台,低喝了句:“王鸿绪!”
王鸿绪仿佛才回过神,唬得就地跪了下来,连声请罪。
胤礽脸色难看的紧,半天没说出话来,怒视他许久,最终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jj真的抽了,不让传,于是作者君只好放弃……晚了八个小时的新章节,真是太抱歉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