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收获鱼沿着河水退去,独有五月带来的手灯还依旧亮着。
借着那亮光,小莫妮卡、奈乐和玛雅三人同时都看到了那一幕。湿漉漉的草地上面,有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正面部朝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如何。
奈乐对地上的那个人说:“五月教授,您没事吧……咦,你不是五月教授!”
她改了口,是因为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坐着的那个人,才是有着一头银发的五月。那么地上的这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又是……
奈乐知道自己来迟了。
她只要看着五月,就抑制不住自己想要发火的,为了避免当场和元语者发生冲突,她恨恨地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低头去看地上的那个人。
从斗篷遮掩不住的身体曲线来看,应该是一名女性。而且,身材不错。
忽然,就好像觉察到了视线似的,那个身体动了一动,然后发出了一声婴儿般的哼声,翻了个身。
她一转过身来,奈乐顿时大窘。因为她这才注意到,那件白斗篷是这个人身上唯一的衣服。她赶紧再把视线移开,恰看见小莫妮卡早已经将脸遮了起来。“咦,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早点报告?”奈乐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努力拿出身为成年人的气势来。这一手还是从校长那里学来的。
“我怎么说得出口呀!”小莫妮卡非常委屈,“五月教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的那个场面……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啊!”
在她们互相责备的时候,那个多出来的女性已经坐了起来,用她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忽而露出了纯洁的微笑,伸手指着她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凑到了五月的边上,嘴里发出“啊”的声音。
五月微微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帮她把不小心有点松的斗篷重新系紧,遮住了她的身体。一边系,一边温柔地说“你这样会着凉的。”
那名女性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是看着五月的脸笑着。
玛雅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战斗指导老师。她只是用责备的眼神盯了一眼违反规定逃脱夜禁的小莫妮卡,之后就面不改色,大步走到了五月的面前,向五月说明了奈乐之前告知她“一旦发现五月的踪迹,就前来支援”的事,接着,她说:
“我从了望台看到有人过来,就来了这里。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她和你们一样,是刚才被收获鱼送来的。”
“这是不可能的!以为内一直以来,收获鱼只会送来它能托起来的分量,比如,不超过三个月大的婴儿!”
裹在白斗篷里的女性突然颤抖了一下,往五月的怀中躲去。
“她确实是个婴儿。你惊吓到她了。”
玛雅依旧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盯着五月,反复地摇着头。
奈乐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只好走上前去,亲口和玛雅为利用了她而道歉。“其实是我想要阻止她去禁林深潭打捞成年婴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可以说服一大群收获鱼把人送过来……”
玛雅一脸无奈。
她不打算责怪奈乐,但也没有在这里继续和元语者僵持的打算。
奈乐已经勉强恢复了镇定,再次拿出了气势,对五月说:“我会向校长报告的。”
“请便。”
五月说着,用手轻轻抚着白斗篷里的人的后背,眼睛却看着奈乐的眼睛。
奈乐突然感觉内心非常不安,就好像这双眼睛里有着望不见底的深渊,正引诱她陷进去一样。每次和五月交锋,最后总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她已经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见到气氛不对,玛雅及时开口道:“既然人已经出来了,总不能再把她扔回水潭去。五月教授,这里与校舍距离很远,她似乎还不太会走路,您是否需要一部拖车?那边的营地大概会有一辆。”
“若是您愿意帮忙的话。”
“这自然。请稍等。”玛雅说完就往禁林的方向去了。小莫妮卡也紧跟着自己的指导老师一道去了,大概是很想从这段太过冲击的记忆中逃走吧。于是溪边转眼间就只剩下了五月和奈乐,还有那名裹在白斗篷里的女性——已经在五月的怀里睡着了,平稳地呼吸着。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奈乐和五月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五月说:“做她的保护人,抚养她,直到她可以工作。”
“也许她会一直没有工作的能力。就算她能学会自用语,那门自用语也不一定有用处。到时候,她会失去在索绪尔的容身之地。”
“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会一直照顾她,直到福利法案推出的那天。”
听到这里,奈乐终于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绪了。
她说:“你会被其他人非议的!你看她的身体,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已经成年的人吧。说什么做她的保护人……开什么玩笑,在索绪尔,只要是成年人就不可能拥有保护人了!”
能拥有的社会关系,只能是……
五月说:“那么,我就以‘家人’的身份去照顾她。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吧。”
啪。
手灯的光映照在五月清秀的脸上,清晰地照出了五个奈乐留下的手指印。
而另外一边,奈乐的胸脯正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地起伏着。
“‘家人’?”奈乐厉声反问道,“你对她根本就没有感情!你只是想利用她来证明你比席勒优秀,而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个无知的婴儿,就这样被你欺骗了!是个骗子,还大言不惭说要做她的家人……你知道在索绪尔家人意味着什么吗?不许你侮辱这个称谓!”
奈乐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的手在痛,心也在痛。
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历代元语者的传说故事,尤以席勒的故事为让她最为感动。从得知自己掌握的自语是“生命之语”的时刻起,她就对元语者暗暗充满了恋慕之心。但是席勒永远是高不可攀的,她也从未想过高攀。这样的情怀她从不和人说起。唯有一起长大的玛雅喜欢拿这个和她开玩笑。
她恋慕历代的元语者,因为在她的心中,其他人都是为了生存而使用语言,唯有元语者是为了把一生奉献给索绪尔而生。绝不是为了私人的名利与情感。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的突然出现,彻底粉碎了她少女时代的那个梦。表面上优雅亲切,充满了对弱势群体的关怀,实际上只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只是为了达成比养育她的那个人更高的名声。
于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挥了这个人一掌。这无疑失礼之极,但是,激怒她就激怒她吧,奈乐心想,反正自己已经不再抱任何的幻想了……
可是,五月并没有被她激怒。
仔细看去,五月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不用这样激动吧,奈乐小姐。”她说,“你居然会这样生气,难道……你想做我的‘家人’?”
“我……我才不会!”
奈乐心中气恼极了,下意识又要举手,却转眼间,那只抬起的手就被五月牢牢抓住了。
她出手动作迅疾非常,依然坐在石上,手臂以下动都没动,膝上,那个女性依然甜美地睡着。
奈乐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五月的反应那样快,方才明明可以躲过自己的那一掌,但是她竟然没有躲……这是为什么?
这个疑惑还没在奈乐的心中得出结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她惊慌失措——五月把握住了她的指尖的那只手,缓缓移到了自己的唇前,闭上眼睛,垂下睫毛,用温热的嘴唇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顿时,一股悚然的感觉从奈乐的指尖一直传到了头顶,又奔腾而下,一直通到了她的脚趾……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双腿在颤抖。她的喉咙说不出任何话语。她的眼前只剩下了五月藏着深渊的眼睛。而自己,已经朝着那个深渊掉进去了,再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光亮。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难道,她说了什么我不懂的语言吗,用她元语者的力量,控制了我的身体……这些纷繁复杂的想法困扰着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维陷入了极端的混乱中。在这混乱之下,她甚至没有意识到玛雅的靠近。
玛雅来了,身后是一辆拖车。
“五月教授,车子我找来了。咦?”她忽然注意到了奈乐的异常,“奈乐,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是发烧了?”
奈乐依然困在感官的漩涡之中,没有及时回答儿时挚友的发问。
五月说:“大概是觉得今晚的事情太过不可思议,过一会儿就会好了。——话说回来,玛雅老师,您能帮我把这个孩子抬起来吗?她好像在我膝上睡着了。”配合着这样的话语,她很自然地作出了一个愁眉苦脸的困扰表情。
玛雅怀疑地看了五月一眼,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在您是五月教授的份上,我就再帮您一次。但是,今天诱骗我可爱的学生给你带路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五月带着歉意,优雅地一笑:“感谢您的雅量。”
作者有话要说:这或许也算是修罗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