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街面上，两匹枣色骝马拉着一辆榆木材质的暗雕花马车厢，缓缓而行，发出“格拉”“格拉”的响声，车厢内铺满了猩红色的软毛毯子，内有暗格和小方桌，两侧有镂空方形的小窗，遮着湖州制的锦绸帷幕，随着马车而慢悠悠地荡着。
胤禩后背靠着车厢，端端正正的坐着，他半天不言语。
半晌，他对面的胤礽嗤笑了一声，道：“胤禩，你怎么不躲了？”
胤禩扬眼，轻笑了一声，“我何时躲太子殿下了。不过是看您贵人事忙，不敢叨扰就是了。”
“是吗？”胤礽冷哼。
他明显是不信。
胤禩睫毛都不颤一下，也不跟太子解释，胤礽也颇有耐心。
马车轱辘不停地转着，车朝着京西方向的阜成门驶去……
四阿哥刚从潭拓寺山上礼佛下来，随身带着侍卫连从太监一并十几人，骑着马匀速朝城门而来。
马车驶过，留下两痕泥土的压印。
胤禛本来没有在意，只是一晃而过时，感觉那车十分眼熟，尤其车厢两端的帘子好像是湖州绸。
北京城内能用上湖州绸缎的家并不多，胤禛骑着马渐渐减速，最后停下，看了看天色，眼睛眯了眯，合计了瞬刻，决定原路返回。
胤禩老神自在，胤礽突然问：“小八，你就不担心老九和老十他们？估计现在急得不行呢。”说罢笑了笑。
胤禩瞅了他一眼，哂笑：“二哥，我急什么。他们见我不见了，还敢瞒着皇阿玛么。”
他这话戳到了胤礽的软肋，胤礽气势一松，他哼了一声，冲着外面喊道：“何玉柱，让八阿哥的人回去告诉九阿哥和十阿哥一声，他们的八哥还没丢，别像没头的苍蝇似的瞎转。”
胤禩嘴角嘲讽的一扯，嗤笑道：“二哥真是霸道，请人都用这种法子。”
早先在茶馆时，他抿了一口茶，就觉得味道有异，若不是他五感灵敏，还真尝不出来那茶水有何异味。
之后，胤禩装作不知，胤禟和胤誐那一帮主子奴才都只顾着看热闹，他看到了几个人在周围，倒也不曾在意，心里则估摸着是太子，又想到了也合该再与胤礽见一次，他便带着马起云假意要更衣如厕。
果然，胤礽早就派人在楼梯那里候着他了。掳了他不说，连跟在后面侍候的马起云也不放过。
真真是好手段。
“二哥，你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呢。”胤禩探寻道，前刚掳了他的人是一名太阳穴鼓鼓的内劲高手，等闲之人莫不是他的对手，也包括胤禩。
他现在也只是修炼的力气颇大，进境因采补的阳气稀少甚为有限，招式又没有高人教习过，着实对那人无可抵抗。
胤禩是个聪明人，两人胳膊一碰，他就熄了反抗之心，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谁能这么对付他，遂乖乖地跟着那人上了这辆马车。
果然，还真是皇太子殿下呢。
胤礽此时脸上盛满了得意，眉毛动了动，语气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个江湖草莽罢了，哪里值得八弟另眼相看。”
“这人若是上了战场上，必是个大大的巴图鲁，二哥对他可自轻了。”胤禩不赞同。
“八弟若是相中，送给八弟也未尝不可。”胤礽若有所思，忽然决定道。
胤禩心中一动，抬眼认真看胤礽。
“二哥不会骗小八的。”胤礽轻笑，他伸出右手摸着胤禩垂在身侧露出马蹄袖的手指，胤禩手一抬，从胤礽车里的暗格里掏出了一盒桃酥吃了起来。
胤礽收回了右手，再次问道：“小八，你不想要他么？”
“二哥果真送我？”
“值当个什么，不过是个投奔过来的，二哥手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胤礽倒没觉得那人有何特殊，满洲侍卫虽说大多不如他会使巧劲儿，但论战场上，他那点儿个人勇武也算不得什么。
胤禩吃完桃酥，拿出帕子轻抹了下嘴巴，微笑道：“那可谢谢二哥的美意了，人我今天就带走了。”
“小八——”胤礽好笑。“你该不会是以为我要带你回宫吧？”
胤禩笑了笑未语，他透过车帘早就知道这条路往哪里去了。
除了胤礽新得的庄子，还能是哪里。
胤禛带着两名侍卫和贴身太监打马追了过来，何玉柱听着车后有声音，早就示意太子的护卫前去查看。
“爷，后面是四阿哥。”他禀告道。
胤礽蹙眉，满心不畅。
胤禩挑了挑眉，倒没想到还能遇见胤禛。
“四哥来了岂不是正好，二哥的庄子还没让四哥去访过吧。”胤禩轻笑道。
胤礽睨着他，可如他的意了，他也是瞧明白了，这个老八不是个老实的，变法的引着勾着他，到底让他算计着了。
胤礽知道自己对胤禩食髓知味，他怎么也忘不了胤禩的身子……
“听说你最近和老四走得很近？”胤礽目光怀疑。
胤禩嗯了一声，也没多解释。
真似属算盘珠的，一个拨弄一个响。胤礽忍着，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耐性有这么好。
胤禛追上了马车，看了看四周骑马的护卫，明显都是毓庆宫的侍卫，还有何玉柱那个奴才。
见四周无人，他向胤礽问了安。
胤礽无奈，只好撩开车帘，与他寒暄了几声。
最终，四阿哥还是真跟他们到了胤礽的庄子。
“小八，二哥早早打发了你四哥，好不？”胤礽耳语胤禩。
“二哥，你是主人，客随主便。何必问我呢？”胤禩表情似笑非笑。
胤礽觉得心痒难耐，这个八弟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可比那日的情状大不相同，简直似换了个人，他就知道，他的这些个弟弟没个善茬的。
心中品味着，胤礽虽然心里这么抱怨，但还是喜欢胤禩现在的性子。
越是桀骜不驯，越是让他起了征服之心。
只是，这个老四颇为碍眼。胤礽让人备了好宴，三人吃喝了一顿，他想打发了老四，却发现胤禩和胤禛不知闲谈着什么，胤禩的神态竟然颇为轻松惬意。
胤礽脸色阴了下来。
“四弟，你今日无事么？”胤礽问。
胤禛回道：“今日一整天都有空，已跟皇阿玛报备过了。一早，我就去了潭拓寺，替太后玛玛去潭拓寺供了几柱香火，又给寺里添了些香油钱。”说罢，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串沉香木佛珠念珠手链，呈给他们两人看。“这是我从止安律师那里请来的佛珠手链，二哥和八弟可喜欢？”
胤礽瞟了一眼，满不在意地说道：“不就是一个和尚的么，震寰住持送的手链我那里还有几串，虽说是皇阿玛钦赐的，但不是不能送给你们。”
胤禛早知太子不喜佛家，皇阿玛赐给他的那几串震寰住持开光过的念珠，平时也不见他戴。
那几串念珠手链，胤禛眼馋已久，心中颇为喜爱，可惜——
胤禛对着太子摇了摇头，道：“二哥还是留着罢，毕竟是皇阿玛亲赐与你的。”
胤禩倒是拿起一串念珠，摩挲了几下，手感圆润，闻之有香。
“四哥的心意胤禩领了。”胤禩反而很给面子，说完，他竟戴在了手腕上，反而把常饰的那串桃核珠链摘了下来。
胤禛面上难得笑了笑，顺便拿起剩下的另一串，也戴在了左手腕上。
胤礽不以为然，他不像老四是个爱礼佛的，就连西藏的达-赖喇嘛，皇阿玛还不是插手了废立……
胤禛对此倒是肃穆极了，佛语佛偈启示他颇多。
他默念了几句，捻了一圈珠子，方心满意足。
胤禩瞧着有意思，斟了一杯酒喝下，胤礽的目光被吸引住，想到了那日两人酒菜之后的旖旎。
此时此景，这个老四真是碍眼极了！
胤礽暗自摸了胤禩的腰侧一把，胤禩假装不知，又向胤禛请教了几句佛法。
胤禛兴致颇高，难得兄弟间有能与他讨论这些的，禁不住絮叨了起来。
胤禩听着，神情颇为恭敬，好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
胤礽呕得吐血。
他忍了一时，决定让老四主动告辞。
“四弟，天色已晚。你还是尽快回府陪福晋去吧，八弟就在我这里住下了，他也没个家眷。”胤礽笑道。
胤禛迟疑了下，“八弟的学……”
“那里不用你操心。”胤礽摆了摆手说道，“皇阿玛那里由我去说。再说八弟的课业也差不多了，改日也该是领些差事的阿哥了。这学我看不上也罢。”
听闻这些，胤禛倒是颇为胤禩高兴。
胤禩跟太子交好，有了太子的背书举荐，想必能早早办差。皇宫里的上书房没一个阿哥愿意长待的，何况八弟学业优异，又何必浪费时间在那里呢，皇子阿哥可不用考状元，八股文懂懂便罢了，其他的平时涉猎即可。
因为胤禛在此，胤禩得了个意外之喜。
他早就懒得去上书房学习了，可他又不好开口，哪个阿哥在他这个岁数出师的，就连太子现在都有师傅时不时去亲自授课。
“二哥，让四哥在这里住下罢，天色已晚，骑马也不安全。”心下琢磨了稍许，胤禩忽然说道。
胤礽见他开口，又见天色渐黑，胤禛又不是其他可以忽视的弟弟，勉强忍了，面上还得故作亲切：“是二哥思虑不周，小八这么想和他四哥亲近，二哥岂有阻拦的道理？”他呵呵笑了两声。
胤禩扬起眉毛，眼睛与他对视了几秒，颇有些不同的意味。
胤礽松开了领口的盘扣，觉得面颈微热，他赶忙让人熬了解酒汤呈上来。
胤禛亦不擅饮酒，太子这里的酒十分醇厚，只饮了两满杯，他就微醺了。
胤礽吩咐了仆从送了四阿哥入了一处卧房，自领着胤禩去了另外一处。
胤禛躺下时，脑海里还隐隐地留着胤礽和八弟挨着近面的身形……八弟和太子可真近乎！
也难怪，八弟向来讨人喜欢。
胤禛忽然难以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