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青石板好似冰块，胤禛的冷是从脚底心寒入骨髓的，他的左臂不由撑着宫墙，露出腕上的棕黑色的沉香串珠。
胤禛嘲讽地瞥了一眼它，胤禩的那串和这个是一模一样的，真是白瞎了他的馈赠。
胤禩本来五感灵敏，只不过一时精神集中在压在身下的胤礽身上，这会儿把胤礽咬得口舌鲜血淋漓，他侧过头，这才发觉那侧的人影。
——胤禛。
胤禩自然大方地站直身子，还拿食指抹了抹自己唇上的血，看了一眼正拭着嘴唇的胤礽，呵呵笑了两声，阻了胤礽欲扑他的动作，眼神和下巴往胤禛那边抬了下。
胤礽顺着胤禩的意往胤禛这边看了下，眉头立即高高皱起，放弃了和胤禩纠缠的心思。
“四弟……”胤礽喃喃，他心下微慌，但毕竟做过这么多年太子，他沉下脸，瞪视着胤禩，哼了一声，低声道：“你惹的事儿，你自己转圜。”说完，他转身竟然走了。
这是把烂摊子留给他了？
胤禩鄙视胤礽临阵脱逃，却也知道刚刚在胤禛眼里，必是他这个八弟逼迫太子，强吻着胤礽……他心中哑然失笑，居然被发现了呢。
胤禩此时不再装着乖巧的弟弟，眉眼间反而勾勒出几分放肆。
“四哥！”他喊道。
胤禛镇了镇神思，踱步过来，眼神深沉地看着胤禩，道：“胤禩，刚刚不是四哥我眼花吧？”
胤禩琢磨地一笑，“四哥，你不是都瞧见了吗？怎么会怀疑起自己看错了呢？未免自欺欺人了。”
“你——”胤禛真没想到胤禩说话这么放肆。
肆无忌惮！
这是被他发现了，破罐子破摔吗？胤禛恼怒！
胤禩轻笑：“四哥是想说胤禩不配做四哥的八弟了么？”往常他都叫自己胤禩的，这回是真的厌恶了他吧。
眼皮颤了一下，胤禩心中微哂，反正他本来也不是他的八弟胤禩，他只是一个在紫禁城冤死的老鬼而已。
胤禛不知怎么心中觉得难受，他激动地双手握住胤禩的双肩，双眼直视对方的面孔，肃然道：“八弟。四哥不是不认你。可你怎么能对太子起了那种龌龊的心思？又怎能冒犯太子？皇阿玛要是知道了，你还要命不要命？”
一连几个问题，胤禛说的声音都颤了。
他替胤禩害怕啊！
可眼前的胤禩听完，反而满不在乎地拨开胤禛搭在他肩膀的手。
胤禛失望了。
果然，胤禩表情毫不羞惭，也毫无惧意。
他道：“四哥，你也看到了。我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就是那样……若是你想告诉你的皇阿玛，就告诉他好了。若是不想告诉——”胤禩欺身上前，手指划了胤禛的右侧耳垂一下，惹得胤禛怒目而视，他不禁嗤笑说：“若是四哥也想让弟弟那样对你……弟弟也不是不成呀。”
好半天，胤禛才听明白胤禩无尊无卑、无耻下贱话里的意思……“胤禩！”他喝道，“你疯魔了不成！你和太子都是男的，还是兄弟，现在居然又对我这么个胡说……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胤禩深深地看着胤禛，这个倒是一个好哥哥的模样。可惜，他随即又想到，雍正帝登基后，可没少对付原来的八阿哥一党……随着时间的磨砺，眼前的四阿哥最终会学会一切有益于他权势的手段……
双手环胸，胤禩开始冷笑。
“四哥既然不愿，就省省心吧，别管我和太子的事。弟弟天生就喜欢男人，弟弟改不了，也不想改。你怎么不去劝谏太子少来找我呢？就因为他是太子？”
胤禛气得身子发颤。
这个胤禩简直是——简直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
深呼吸了几次，胤禛使劲地拽着胤禩回到了胤禩的房间里，又赶走了要前来奉茶的太监宫女们。
“八弟——”胤禛道：“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你让我找太子说？刚刚明明是你压着太子，强……强吻着……”说到一半，说不下去。
胤禩扬了扬眉毛，面露嘲笑之意。
胤禛恨恨地咬牙，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八！此时此刻比老九和老十还不识好歹！
他一拳砸到桌子上，“咚”的一声，胤禩却没被吓着，还主动倒了杯凉茶放到了胤禛面前。
“八弟，招惹太子，你到底图什么？”胤禛冷静下来，蓦地一问。
脑子转的挺快啊。胤禩一笑，道：“四哥尽是多疑，弟弟图太子什么呢？我与太子好，不就是图个断袖分桃的情义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四哥还非得胤禩说的明白不可。”
胤禛张口结舌，他本来白皙的脸蛋此时仍旧通红，全身血气上涌，心里真真是要气炸了。
他忽然站起身，低头怒视着胤禩，一字一句冷声地说：“胤禩，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
胤禩挥手不让阎进和马起云进来，把原来搁置在胤禛面前的冷茶一口喝了，脸色并不好看，目中若有忧思。
这个胤禛，他本来打算顺其自然结交一番的，这下子全然不通了。
倒是……胤禩知道，从今日起，胤禛必然会想法设法隔开太子与自己的。
这倒也好。
他还要看看未来雍正帝的手段到底如何呢。
胤禩起了坏心，心里愉悦了几分。
再说，他也要瞧瞧太子领不领四阿哥的情呢。
这场戏可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胤礽回到毓庆宫，心里自然气得不行。这个老八越来越放肆，果然是近则狎！
他对胤禩果然似乎太过客气了。
让何玉柱给自己上好上药，胤礽则愁怒第二日怎么向皇阿玛解释这嘴唇上的伤痕……
第二日小朝会后，胤礽带着一肚子的火气回来。
就在刚刚，他被皇阿玛私下叫到南书房训斥了一顿。让他晚上消停点，都是要娶太子妃的人了，少与侍妾不上不下的厮混……连让他申辩的理由都没给，还带回一张旨意，责罪毓庆宫的李佳氏。
胤礽当时只好忍着，他也不好说这不是毓庆宫内的女人咬的。
“一会儿开了我的私库，给李佳侧福晋挑几件首饰与衣料上过去。”胤礽估摸着传口谕的掌事姑姑回了，吩咐何玉柱去安抚受到无妄之灾的李佳氏。
李佳氏莫名其妙的接了乾清宫的大姑姑的一顿训斥口谕，随即又马上收到了太子爷的一通好赏赐，她虽然心里好奇，却只能默默地受了。
何玉柱刚要回太子的寝室，眼尖的就瞥见远处的四阿哥朝这边走过来，他忙进屋内，请示太子：“主子，四阿哥来了。”见，还是不见啊？
“嗯，我估摸着他也该寻来了。”胤礽仍旧气哼哼，没个好脸色，让何玉柱上好一壶热茶，清空了周遭侍候的人。
“请太子安。”胤禛进屋就看见胤礽端坐在炕上，脸色不虞。
“行了。”胤礽斜睨了他一眼，道：“今儿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
最好识相别提昨天的事情，否则——别怪他不客气！
太子眼里的威胁之意很明显。胤禛看了，心里迟疑，他原本就不知怎么对太子劝谏，此时更怕惹怒太子。
胤礽喝了一口茶，指了指对面的茶碗，“茶给你沏好了，这是勐海的普洱熟茶，我记得你最爱喝这个了，待会儿让何玉柱给你送一包去。”
胤禛谢了，坐在胤礽对面，两人品着茶，静坐无语了半晌。
胤禛想了想，斟酌地说：“二哥，八弟还小，昨儿他定不是有意冒犯的……”这话里还带着点试探的意味，他眼睛盯着胤礽的表情。
胤礽神色不变，狭长的眼睛是爱新觉罗家独有的，只不过眼尾微微挑起，倒有些像奉先殿内挂着的画像赫舍里皇后的眉眼。
胤禛见胤礽不语，不知道是何意思，露出微微担忧的神情。
胤礽看着好笑，这个老四该不会以为老八还是个乖弟弟吧。他以为经过昨日那一幕，胤禛该会醒悟了。没想到还真有胆子，居然敢来他的毓庆宫质问他这个太子二哥？
胤礽早就知道以胤禛的性子，是干不出来向皇父打小报告的行为来的。毕竟他一直是以他这个二哥为首的，佟佳皇后逝世前其实特意嘱咐过他，要他关照关照这个性子其实很执拗的四弟。
他可有可无的答应了，只要胤禛无背叛他之心，将来总会保他一世贤王的。
“四弟，你可别瞧八弟不声不响的，他心思可大呢。”胤礽笑道，又抚了下额头，意味深长道：“你二哥从前也只以为他是个乖兔子，其实呢，八弟是条带利爪的猫。”
喝了口普洱，他继续淡淡道：“你想说的，二哥心里有数。你真的以为是二哥欺负你八弟了么……该闭眼的闭眼，该不知道的就应当装不知道。懂么？”
胤礽最终还是说得直白，威胁起胤禛闭嘴。
胤禛静静地听着，掀开几次茶碗，却没再饮茶的心思了。
太子和八弟之间的背德……就这么装作看不见，任其发展吗？
胤禛怔然。
胤礽抚额叹息，让老四知道他和八弟的私情，果然是件麻烦事。
这个胤禩也是，他不是和他的好四哥最近好的厉害么，为何昨晚没打发好胤禛，反而让他来自己的毓庆宫里讨人嫌。小八果然还是欠教训。
他对胤禩还是太好了，让他这几回都不知尊卑，以为上了他的床，就能对他没大没小么。
胤礽口中“刺啦”一声，嘴唇连着舌头不知怎么又疼了。
胤禛看去，一猜就知道是胤禩昨日傍晚咬的。
他一连几天都无法面对胤禩，因为只要看到胤禩，眼神就不禁盯向他的唇，脑子里也不由地想到了太子唇边的伤口……
很快，时间接近康熙所率亲征大军启行的日子。
胤禩倒没再找胤礽，胤礽也仿佛忘记了答应要替胤禩说项，让他随军加入康熙的征讨大军中。
不过，胤禩转过天就听说四阿哥胤禛向皇阿玛举荐了自己，让自己跟在他身边，一起监督大军的粮草运行与配给。
虽然知道胤禛这是想隔开胤礽与自己的距离，但胤禩挺高兴，反正他也打算吊着吊着胤礽，慢慢玩才有意思不是。
上次那回咬破了他的嘴唇，康熙问起时，胤礽那副欲说不能的冤屈模样，可真是让人高兴。还白白让他不好申辩……
胤禩失笑，转过头放开了这等小心思。
既然当皇帝有龙气可集运，那么这次征讨噶尔丹的白白功劳，他必然不会放弃。这事多亏得四阿哥“费心”了。
“阎进，备些礼物，咱们去四阿哥府上。”胤禩背着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