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节(下)(1 / 1)

现实?现实啊……往往很适合拿来权充为一时无能为力的理由,很不错,绝对无懈可击的理由。

那国家呢?国家的未来还有谁肯费心思去关照?今日的苟且,在今后若是起了不良的后遗症,广大的中国人民还能责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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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勒本以为,中国内战就如同美国南北战争,是信念与信念之间互相较量的战争,不过现在看来,中国五千年累积下来,浩瀚广阔的圣贤智慧,并没有如实带给祂的人民同等深远的思考能力。一个没有思考的国度,仅能是一滩死水,无法活鱼的。

「司令假使不愿执行总统的策略,下官也没收到必须强迫您就范的命令,将军大可随意。」少女静静听完郑洞国的解释后,也不特意继续劝说,她在担任传令这方面的坚持有时往往虚应故事,一定程度上谈不拢,她便会自行打住,不再深入强辩。一方面是尊重前线司令官临场上的专业判断,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以防有心人士趁机造谣,恶意散播美国军官擅自干涉中国军事的不利消息。

只是,美军委派米迦勒来华的初衷,是作为蒋中正的随身护卫,如今,与其说是护卫,反倒更像随意出入各个战场,一天飞奔几千里路的私人信使。

「等等!妳不是说方案有两项?那另一项是什么?」见米迦勒就要结束谈话,郑洞国赶忙问了。这姑娘一开始还振振有词,怎么一下又变得不太说话了?

「第二个方案?总统提的第二个方案—」米迦勒意兴阑珊,将自己听到的原句原封不动照抄而出。「护送郑洞国到沈阳取代坚守不攻,无能抗敌的卫立煌(注4)。」

「护送!?谁来护送?」

米迦勒小手指指自己,翅膀再次夸张的“哗“地散了开。「若是司令您同意的话,我可以立刻带您走,现在启程,下官保证,肯定足够在沈阳司令部入夜熄灯之前抵达。」

目前时间下午五点,军营九点熄灯,长春到沈阳路途三百多公里,她打算只花不到四个钟头!?郑洞国傻傻盯着少女那对活灵活现搧阿搧的雪白羽翼,半晌,他别了别手。「还是免了,妳早料定我不会答应,对吧?」

米迦勒委婉地点点头,淡淡补上一段。「因为…我遇见太多了,黄埔子弟们,每每,总是让人觉得扼腕,然后……又不晓得适时变通,假使要做个归类,那大概,尽是些足以被称之为—极度的性情中人吧!」

从略为惋惜的口吻听来,她内心似乎早已给绝大多数的黄埔军校毕业生塑了形象—一群满腔热血、理想崇高,却终究时不我与,注定淹没在大时代洪流中的可怜英杰。

取代卫立煌担任东北剿匪总司令?若是如此,或许自己可挪用沈阳重兵解长春之危。「但我这一走,原本部队低迷的士气,恐怕更是一戳就破,长春一旦陷入混乱,坚守大半年的城池,只怕转眼便会易手他人。于情于理,身为长春大家长的我都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演一出临阵脱逃。」

郑洞国左思右想,得不到半点解决办法,他无奈地望着少女澄澈的眸子,那是一双丝毫未染,不掺半分世俗浑沌的美丽黑眸。「她用这般纯洁明净的眼神,来此传达政府几近放弃长春的不幸噩耗!?这想来是多么令人痛心,校长!您为什么偏偏把这种不讨喜的苦差事推给个无辜的西洋姑娘,我宁可您指派的是其他人,其他能够让我狠下心肠劈头胡乱谩骂的倒霉鬼,那样一来,纵使无助于战局,至少,尚能勉勉强强缓缓我这口浑压在心头的乌烟闷气!」

两人沉静了好一会儿,少女大约认为口信已切实转达,职责了却,只待司令官开口放人;郑洞国此刻则是天人交战,他深知自己并不具备突破当前困局的能耐,但又不忍心执行总统下达的计策(这策略分明是把长春当作弃子),眼见军民一天拖着一天,百姓都瘦得皮包骨了,饿莩每日每夜几十具几十具地掩埋掉,整座城市弄得面目全非完全不像给人住的,长此下去,不论最后结局如何,都将不是一个“惨“字了得,我到底该怎么办?

或许是看穿了郑洞国思绪上的死胡同,米迦勒柔和的脸儿一偏,巧声替他缓颊道:「司令假使尚有踌躇,下官愿意在长春待上三日,不急,这事儿等您慢慢考虑周全再行答复即可,届时,下官相信您心中自会有一番充分的见地。」

听了她的说词,郑洞国胸口蓦然不知怎么的,竟是睁睁当场松了一口大气。要是这名指导官接收他此时的答复立刻一走了之,那长春未来的前途势必又将回归死守孤城的黑暗原点,黯淡无光,再无一丝转圜的余裕。不过,米迦勒留下也只是暂缓自己逃避现实的懦弱心态,三天之后,郑洞国明白,是不可能有比“拒绝执行总统指令“还来得更好的答案。

无奈人之常情,这名兵团司令官,终是选择暂时逃避现实。

「指导官,妳的提议不错,且让我好好思量个三天,说不定,到时真会有其他恰当的法子。」他说着说着,起身到办公桌,从抽屉取了张通行证,签了名盖上官防,回头转交给米迦勒。「我会告知全军,总统亲派了名美国武官做为特使。这张通行证,还请妥善保管,绝对足够妳在城内畅行无阻。对了!关于住宿和用膳,银行大楼尚留有许多空房间,我等等派人帮妳打理。」

「司令,不劳烦,下官希望能在城里随意走走看看,时间若晚了,我自会就近找个营区借宿,同时请托当地长官适时向您禀告我的行踪,绝不至于令您找不到人。」米迦勒双手客气地接过通行证,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礼貌却毅然决然回绝了司令官的好意,这点,倒是使人挺意外。

「可是妳一个女孩子家,总不方便和弟兄们挤大通铺吧?」郑洞国没料少女会拒绝,他面色不禁浮现起几分尴尬,好些伤脑筋地说。

「司令。」米迦勒静静看着他。「非常感激您的体贴,然,请您尊重下官的坚持,我绝不是没来由的无理取闹。」

少女的音色,清甜、甘醇,像一道沐浴在晨曦朝露中的和徐清响,不过一旦换了个角度,又会霎时予人一抹庄严、肃穆,圣洁而不可亵渎。

「好吧!」斟酌了老半晌,考虑到米迦勒也在战场上打滚了一段不算短的时日(米迦勒1945年初抵华投入中日战争,之前据说活跃于欧洲),习性可能早已融入军旅生涯,自成一套应对自如、不容打乱的日常生活模式,由不得旁人随意置啄变动,况且,除此之外,更本质的因素是─郑洞国实际上并不具任何强制外国使节的特殊权限(更遑论对方的后台还是自己的老校长)。因此,纵使内心仍存忐忑,终是勉为其难,放手同意。「既然指导官如此坚持,那我也不多加阻拦,只希望妳能把自己照顾好,军中一切大小事若是遇上困难之处,大可直接与我联系,无需顾忌太多。」他耳提面命,相当慎重其事。

「感谢司令成全,下官自当铭记在心。」语毕,米迦勒认真敬了个举手礼。

郑洞国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饥饿的守军已部分呈现情绪浮躁,新七军和六十军更常因粮食配给问题(注5)激化两边的对立意识,彼此基层人员为一丁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滋事械斗早是屡见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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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4):当时东北局势,蒋中正主张「战」,在东北国军撤军之前与解放军进行一场主力决战。卫立煌主张「守」,大军困守沈阳,以拖待变。廖耀湘(沈阳第九兵团司令官)主张「走」,大军迅速奔赴营口,由海路撤退。

(注5)新七军因为驻守长春的时间长,粮食库存较六十军多,因此伙食基本上比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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