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对岸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宁缺和桑桑都能听的非常清楚,沉默片刻后,他踏上窄桥向着对岸走去,曲妮玛娣和陆晨迦被迫跟在他的身后。
随着他走上窄桥,湖畔人群的议论声再次停止,重新变得安静一片,桥头处的那些人更是惊慌失措,连连向后退去,有人更是险些跌倒被踩伤。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喊了一声,辱骂诅咒声再次高扬,那些被惊的向后退去的人们重新冲回桥边,而且可能是因为觉得先前的沉默和退却太丢脸的缘故,这次人们骂的越来肮脏不堪,说着各种各样的血腥残忍的法子,那些重新冲回桥边的人更是满脸通红激动万分,甚至险些冲破了月轮**卒和修行者的防线。
污言秽语和恫吓不断传进宁缺的耳中,他未予理会,望向白塔寺西南方向远处,感觉到那道令他惊惧不安的强大气息越来越近,那道气息虽然移动的不算快,才从西城门外来到这里,然而只要在不停移动,那么终究是会到的。
桑桑紧紧握着大黑伞的伞柄,小脸变得愈发苍白,沉默感知片刻后,把那道气息现在所处的位置和移动的速度。
宁缺神情微凛,知道留给自已的时间不多了,望向湖岸上越来越近的民众,心想狂热的民众基本上都聚集在白塔寺中,那么只要突破眼前这些人,自已和桑桑便有机会逃离朝阳城,然而问题在于,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数不出来究竟有多少人,想要冲过去谈何容易?
七枚大师不知何时,出现在窄桥之前。
“让人群散开,我和你打一场。”
宁缺看着这名悬空寺高僧的眼睛,根本无视周遭人群的愤怒平静说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那你可以让佛道两宗所有的修行者都出手。”
七枚大师说道:“你知道的,现在的人群不可能散开,如果你坚持要在这里和佛道两宗战上一场,那么肯定会死很多人。”
宁缺说道:“如果不想今天朝阳城里血流成河,那么你便让开道路,人群可能不会听你的命令,但修行者和士兵肯定会听。”
他这句话连试探都算不上,只是随意一说根本没有想过对方会同意,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七枚大师没有任何犹豫,伸手轻摆,示意桥头前的箭手向两边撤去,同时西陵神卫和数十名僧侣也让开了道路。
现在拦在宁缺身前的,便只剩下普通人形成的黑压压的人群,那些神情复杂、惊恐不安,愤怒激昂的普通人。
“我们就算让开道路,你就能出去吗?”七枚大师平静问道。
宁缺沉默明白了佛宗的用意,然后他敏锐地注意到,有僧侣悄无声息走进人群然后那处便顿时激动起来,响起激动愤怒的口号声。
如果说先前的人群像蕴集着能量,海面轻缓摇动,只偶尔拍打礁石出现几朵浪花的大海,那么现在这片大海王在开始掀起风浪直至风暴成灾。
“杀死冥王之女!”
“不要放他们走!”
人群愤怒地喊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集,也显得越来越有力量场间的气氛却显得越来越嘈乱,就像是被砍断梁柱的大宅,随时可能倒塌。
七枚大师宣了一声佛号,年静说道:“看不是我们不让,而是百姓不让。”
宁缺看着这名中年僧人说道:“二师兄对佛宗的评价果然是对的。”
七枚大师很想知道骄傲的书院君陌如何看待佛宗,问道:“二先生如何说?”宁缺说道:二师兄说,和尚都该死N——
七枚大师闻言微怒,然而听着四周的呼喊声,看着那些面露狂热之色的民众,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惭愧,合什不再言语。
宁缺背着桑桑走下窄桥,终于站到了湖对岸的土地上。
他的身前是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尽头的民众的海洋,所有人都对着他怒目而视,愤怒地呼喊,手里拿着铁锹或者是石头。
无数张脸进入宁缺的视线,有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有孩童充满稚气的脸,有妇人涂着粉的脸,有闲汉生着横肉的脸,都是人脸。
这些人脸或者惊恐,或者愤怒,或者用愤怒掩饰自已的惊恐,或者用愤怒来发泄平日的不满,无论哪种情绪都是普通人的情绪,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人。
宁缺说道:“你是月轮国公主,让这些人让开道路。”
陆晨迦沉默不语,曲妮玛娣也沉默。
宁缺说道:“你们不是这些普通人,你们不会被佛道两宗简单几句话便挑弄的像疯子一样,所以我不相信你们会为了这个世界舍生忘死。”
陆晨迦说道:“我心已死受国民多年供奉,却无所回报,如果只有桑桑死人间才能继续存在,那么至少我不能害他们。”
曲妮玛娣冷冷说道:“我不在乎人间如何,但只要你死我不在乎死。”
宁缺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向前走了几步。
人群向后急退。
不知何处,忽然响起僧侣颂经的声音,人们四顾而看,发现是他们自幼便学过的往生经文,下意识里跟着颂唱起来。
经声阵阵,回荡在白塔寺里,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宏大,忽又有钟声加入,顿时显得愈发宁静,而宁静里却又满是悲壮的意味。
数十名僧侣轻宣佛号,面露慈悲庄穆之色。
宁缺知道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朝阳城里的民众本来就是佛宗信徒,一旦被这些僧人和这些经声激起勇气或者说催眠,那么便麻烦了。
他抬头望向朝阳城上空的乌云,看到那些烦人的盘旋不停的黑色乌鸦。他低头望向自已双脚踩立的地面,看到几只在泥缝里穿行的辛苦的蚂蚁。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白正在逐渐向自已靠近的人群,右手缓缓握住刀柄。
呛咖一声,朴力出鞘。
一名闲汉猛地扑了过来,他的手臂飞到空中,鲜血狂喷,惨嚎着倒下。一名虔诚的老妇挥舞着手臂抓向宁缺的脸,双手忽然断了。
一名激动的学生拿着木棍砸向宁缺背上的桑桑,木棍却奇异地从中折断,然后他的人也从中折断,从腰腹的地方断成了两截。
宁缺背着桑桑向对面的人群走去,浑身染着殷红的鲜血,但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依旧,就连脚步都还是那样稳定。
走过坐在血泊捂着断肩惨嚎的闲汉,走过跪在血泊里脸色苍白看着自已断碗的虔诚老妇,走过在躺血泊里挣扎扭曲痛苦不堪的学生毗
他走在湖的彼岸,血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