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黑与寒从大黑伞注入天空,把荒原北方的天空染的漆黑一片,有如黑夜到来。无穷无尽的光与热从神杖顶端注入天空,把荒原南方的天空染的光明无比,有如神国降临人间。
血色神辇内,叶红鱼看着被切割成截然不同两半的天穹,美丽的脸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她擦掉额上淌落的血水,望向北面的桑桑。
桑桑是冥王的女儿,任何事情在她身上发生都可以想像,叶红鱼虽然震撼却没有投注更多的精神,目光最终还是落到东方数里外的西陵神殿掌教的身上。
她的眉尖微微蹙起,因为她无法看清楚那道圣洁的光柱,究竟是从掌教大人身体里喷出,落到天穹之上,还是从天而降落到他的身上。
荒原南方数十里外的草甸间,有数十骑正在注视着北方的天空。
银色面具上反映着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天空,光明与黑暗在他的眼间相遇,隆庆的眼眸颜色变得越来越灰淡,情绪变得极为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他不在乎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他只是嫉妒于那个撑着大黑伞的小姑娘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连带着宁缺此时也成了世界的中心。
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我才对,隆庆皇子如此想着,又想起两年前逃离知守观后,他以为自已才是冥王的儿子,于是愈发嫉妒。
贺兰城内,大唐皇帝陛下看着天空,沉默不语,黑夜来临预示的冥界入侵,并没有让这位人间最强大的君主,产生任何畏怯的情绪,相反他的眼眸被天穹上的光明与幽暗照耀的愈发清晰,显得有些兴奋。
黄杨大师站在皇帝陛下的身旁……”对着天空里的光明与黑暗合什低头为礼,嘴唇微微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书院后山,绝壁雨廊上的紫藤果正在开花,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幽暗的崖洞里没有人,人都在崖畔。
大师兄带着所有的师弟师妹,站在悬崖畔,沉默望向北方被黑暗与光明切割开的天空,雄伟的长安城笼罩在金色的光泽里。
“我们现在应该在那里。”二师兄说道。
大师兄说道:“就算在那里,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二师兄说道:“但至少我们是在那里。”
大师晃说道:“老师不同意我们在那里,我们便只能在这里看着。”
南晋剑阁,幽暗的山腹空洞里一片安静,深春染绿了山后的树林,对崖洞里却没有任何影响,草屋前的那片水潭,依然透着寒意。
剑圣柳白盘膝坐在潭边……”低着头没有望天,因为崖洞顶端的开口太小,纵然抬头望云,也只能看见一片光明。
一柄古意盈然的大剑,从潭水底部缓缓升起,和这柄剑相比,草屋架上搁着的那把柳白常用的剑,就像是稻草一般破败。
没有人知道剑圣柳白藏身剑阁山腹,在潭畔静思悟道多年,除了因为心头那抹恐惧不敢现世,他一直在炼养一把真正的剑。
那必然是人世间最强的一把剑。
天空笼罩大地,能够被所有人看见,所以人世间所有人都看到了被光明与黑暗切割开的天穹,只不过因为视角的关系,越往南边去,人们视线里的光明便愈多,黑暗天空便越小,到了极南处,荒原上的黑暗天穹更是变成了地面远处的一抹黑色,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压扁了的幽暗通道。
如果那条幽暗通道联通着冥界与人间,那么下一刻会有什么从那条通道里走出来?冥界的大军还是冥王的身躯?
极南方的南海深处,潮生潮灭,巨浪撼礁,海底火山不停喷涌着岩浆,蒸发着海水,白色的雾气笼罩着小岛。
小岛边缘的黑色礁石上,站着位青衣道人,他看着遥远北方如幽暗通道般的黑色天穹,微微扬眉说道:“日落沙明天倒开?”
说完这句话后,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对。”
佛宗没有参与到荒原圣战之中。
正如莲生大师当年对宁缺说的,以及后来夫子以及很多人都说过的那样,佛宗最终悟的法子,还是闭眼不看,闭嘴不言。
因为佛祖的遗言,佛宗的僧人们尝试着要杀死冥王之女桑桑,从极大恐怖里拯救苍生,然而同样是因为佛祖传下佛法里的精要,当冥王之女没有被杀死,冥界入侵无法挽回,永夜即将到来,人间将要进入末法时代的时候,佛宗僧人们不再尝试做任何事情,而是开始躲避和隐藏。
极西荒原深处,那片巨大幽深的天坑里,云雾缭绕不散,无论是圣洁的光线还是幽暗的夜影,都无法穿透进云,落在人们的身上。
无数万名肤色黝黑的信徒奴隶,跪在天坑底部,对着天坑中央那座巨大的山峰不停叩首祷拜,脸上写满了虔诚与畏惧的情绪。
悬空寺所有僧人都已经躲进了山峰间那些黄色的寺庙中,淡渺的颂经声,从不同的寺庙里传出然后如水一般渐渐向下淌落……”似要把整座山罩住。
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师,站在一座寺庙外的古钟前,只剩下两根手指的左手,落在钟面时,不时轻击,以钟声助经声传播的更远。
看着遥远东方的天空,看着那处光明与黑暗对峙的画面,他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虑,往日里的坚毅平静,早不知去了何处。
佛祖预言的末法时代,终于要到来了,然而佛祖留下的法器,已经损失了太多,净铃毁坏,棋盘失踪,那么悬空寺还能躲开冥王的目光吗?
一道平静而淡然的声音,在七枚的身前响起。
“黑夜来临,诸法崩坏,是为大惊怖,然则昊天俯瞰人间,断不会任由此类惨状发生,如今光明已至,黑夜未见得会获胜,我佛弟子当诚心祈祷。
七枚凛然受教,手指离开钟面,盘膝坐于寺前,望向东方双手合什,诚心静意祝祷道:“我佛慈悲,苍生当得佛祖保佑。”
山峰间无数座黄色寺庙,渐渐传出祈祷的声音。
“诸天神佛保佑。”
“不动明王保佑。”
“光明。
悬空寺讲经首座没有颂经,也没有祈祷,他手持锡杖,站在山峰的最顶端,看着平行的荒原地湎,看着远处的光明与黑暗,神情显得极为疲惫。
夜幕渐广,缓缓向南方侵袭而去,光明的天空边缘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痕,就像是蛛网一般,然后瞬间被夜色灌注进去,变成黑色。
夜色与光明相遇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荒原地面上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已的心脏瞬间跳动的快了起来,然后产生一种极为剧烈的痛苦。
人们看着光明的天空被黑夜一寸一寸侵蚀占据心脏处的痛苦变得越来越重……”他们捂着胸口,却不知那痛苦来自身体还是灵魂。
光明天空边缘的黑色裂痕,渐渐变得越来越粗,直至最终那些裂痕变成线条,变成条块,然后相融在一起,那便是新的黑夜。
如果任由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黑夜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光明会变得越来越孱弱,片刻后或者数百年后,整个人间都会被黑夜覆盖,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以及山林里的野兽,都再也无法看到光明。
无穷无尽的恐惧占据着西陵神殿联军的内心即便是荒人部落里的人们……”看到这幕震撼的画面,都本能里生出恐惧的情绪。
神辇楼阁间,西陵神殿掌教高大的身影忽然跪了下去,右手依然紧紧握着神杖,平静如水却响亮如雷的祷告声在荒原上响起。
数十万西陵神殿军都跪到了地上,跟随掌教大人开始一起祷告,便是唐军也都跪到了地上,因为他们也是昊天信徒,他们也恐惧于永夜的来临。
数十万人齐声祷告,最开始的时候,声音还显得有些嘈乱,然后渐渐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震撼。
人们祈祷着昊天的神迹,祈祷着光明的强盛,祈祷黑夜退去。
荒原南方的天空骤然间变得更加明亮,仿佛有无数量的光明被重新注入到苍穹之上,正在沉默缓慢南下的黑夜渐渐被停止下来。
夜色里响起凄厉的鸦鸣,如墨般的黑夜开始翻滚卷动,似乎那里有某种意识存在感到了被亵渎,于是开始愤怒狂暴。
桑桑脚下的冰雪莲花已经盛放。
她闭着眼睛,紧紧握着手里的大黑伞,阴寒气息不停从她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卷动着荒原间的天地气息,化作幽暗的黑色,向着黑夜里不停灌注。
宁缺站在她身旁不远处,沉默地看着她。
光明与黑暗以天穹为战场,正在对抗,这种光与暗的对抗实际上便是有与无的对抗,远远超出了人类的层次,更不是他所能够影响。
桑桑此时体内的阴寒气息尽数苏醒,便是一片雪蒂在她的身上,也会被震碎成最细微的结构,所以他无法再牵起她的手。
他的手正在淌着血,血珠落地,发出啪啪的脆响。
他这时候什么都不能做,做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只能静静看着她。
忽然,他觉得此时看到的一切有些眼熟。
他望向南方,发现荒原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他望向天空,那片一片光明,似有一轮烈阳。而黑夜正席卷而去。
宁缺确认自已曾经看到过这些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