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脚下踩到了实处后,冷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若不是旁边的流扶着她,她早就趴下了。她死死抓住他冰冷的手,大口大口喘着气。而他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流就是这样。冷漠又沉默,如果没人主动开口说话,他可以一直沉默下去。她毫不怀疑那可能是天荒地老。而且流的冷跟霍尧不同,霍尧至少还有一些人气,会愤怒会讥讽,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一把剑,冰冷、锋利、却缺少该有感情。
冷凝一直认为,跟他在一起那么久,没被冷死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良久,她终于缓过气儿来了,扳开他的手:“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
“去哪里呢?”
“回家。”他说。
“你大概还不知道,”冷凝扯了扯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如今我是和魔族勾结的朝廷钦犯了,回家可能不大方便。”
流皱了皱眉,淡淡道:“我们去别的地方。”
“开什么玩笑!在我无处可去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在我被魔族胁迫的时候,你没有出现。”冷凝自嘲一笑。江贺曾就这个问题质问过她,她表现得很无所谓,但事实上呢?还是怨的吧!
“如今我安全了,你却出现了,声称要带我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但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静默。
良久,流说:“对不起。”
冷凝霎时就怔住了。
曾经他不让她铸剑,不让她进铸剑司……这个不让那个不让。那时,她也曾这样责问他,只是他固执己见,从来不肯妥协。而她呢,渐渐心生了反骨,他所反对的事情,她就偏偏要去做。然后两个人就一次次不欢而散,再一次次冷战……
但今天,他道歉了。
她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人,但他道了歉,她心突然就软了。只是习惯和他争锋相对了,一时间竟然无所适从,怔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可是流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次愤怒了起来——
“跟我走。不要修仙。”
“为什么不,我想要容颜永驻,也想长生不老。”冷凝望着他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嗤笑了一声:“从我七岁时,你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十年过去,你完全没有变过。你想看我头发变白牙齿也掉光的那一天吗?我不想。”
“你,但你不是说过……”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似是对她的话感到相当的错愕。
冷凝有些疑惑:“我说过什么?”
流瞥了她一眼,一口否定了:“没什么。”
“……”
沉默了片刻,冷凝又问道:“你这半年多去哪里了?”
那双冰般寒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溢了出来,但很快他就掩饰了过去。垂下眼眸,低声说:“找人。”
“找谁?”她顺口就问。但刚问完,就见他一副闭口不谈的模样,她只好又换了个问题:“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静默。
跟流说话基本都是这样的,她问,他答。等到她没有话问的时候,两人就会陷入无边的沉默。
真是无趣。
天已破晓,透出了微光。山谷中寒气却依然凛冽,每一阵风过,她就忍不住哆嗦一回。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如果不姓冷,也许就不会这么怕冷了呢?
冷凝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又把目光转向流。
他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微微偏头看过来。眸色清冽,长发如墨,白衣似雪,遗世而独立……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冷凝用力挪开了目光,沉默了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回去了。”
她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流凭空出现在了她眼前,不由分说拦住了她的脚步。他的眉心紧紧拧了起来,固执地重复了那几个字:“不要修仙。”
冷凝抱臂而站,将目光投给了虚空。
流对她这副姿态没辙,迟疑了一些,很难得地告诉了她理由:“你修不了仙,也延长不了寿命。”
冷凝觉得流学坏了,以前他强硬不讲道理,现在讲了道理依然强硬,总之不管怎样就是要阻止她。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冷凝都要持着怀疑态度。
没想到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又要开始争锋相对了。冷凝突然感觉很累,她不想这样,可是他总不把她的想法当回事。很多时候,他执拗地让她讨厌。
想到这里,冷凝嘲讽一笑:“除非你时时刻刻看着我,否则你一不留神,我就会逃。一次两次不够,那就一百次两百次。如果你要阻止我,试试看!”
流沉默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山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真切。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在这一刻,这个强势执拗的男人,身上竟隐隐有些脆弱。就仿佛……被她深深刺痛了。
错觉吧!冷凝自嘲地想,她收回目光,越过他的身侧,一步步离开这个寒气四溢的山谷。
这一次流没有拦她。
…………
……
从山底往上,她才惊觉玄天山远远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从清晨走到日中,她仿佛还停留在山脚从没有动过一般。
她停了脚步,做了个深呼吸。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白衣身影,霎时怔住。
原来他一直无声无息地跟着她!
一愣之后,冷凝若无其事地往山上走。
他依然跟着她。
她走,他走。她停,他也停。那模样就仿佛被抛弃的孩童,紧紧跟随,却又不敢靠太近。她突然怀疑方才不是他在强势阻拦,而是她狠狠欺负了他吧?冷凝心中渐渐弥漫起了负疚感,突然就想放弃一切跟他走。
可是,当她停了下来,遥遥望向他,说的话却是:“玄天宫在通缉你,你确定要继续跟着我吗?”
他的双眸一望就能到底,可是即使在最深处,也少有什么称得上情绪的东西可言。他只是很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他们奈何不了我。”
“你不是告诉我你不会法术吗?”冷凝挑了挑眉:“那么对上修仙者,还是你吃亏一些。”
“我的确不会法术。”流淡淡道:“但我会杀人。”
这有什么不同的?
冷凝正要说什么,就听一个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贺小江!你怎么在这里?”
宴生控制着脚下的飞剑换了个方向,向下俯冲。不一会儿,那个爱脸红的少年就落在了她身侧。
冷凝的谎话顺口就来:“哎别提了,我被一个铸剑弟子耍了。他说带我观光,结果就把我扔山脚下了。你说倒霉不?”
“太过分了!还好我路过这里,不然……”宴生义愤填膺,道:“走,我带你回去。”
冷凝点了点头。心头却疑惑了起来,奇怪了,明明流就站在那里,宴生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样。她沉思着,踏上飞剑时没留神脚下一滑,宴生即使扶住了她。
“多谢。”
宴生急忙放开她的手,红着脸,目光闪闪躲躲。
冷凝一笑,刚想调侃他几句,背脊却骤然爬满了寒意,渐渐蔓延到了全身,如芒刺在背。
杀意!
她侧头望去,白衣男子的目光中的冰碎裂开了,掺杂着碎冰的水从那缝隙间狂涌出来。但又那么静,就仿佛黑夜里悄然掀起的潮汐,足以淹没一切。
流冷冷地看着宴生,墨发飞散,周身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气波,蓦地荡开。下一刻,四周的草木在那无形的波浪中,瞬间倾塌,满地狼藉。
“咦,怎么突然刮了这么大的风?”宴生在气波中稍稍稳住身形,非常疑惑:“差点没站稳,难道我太轻了?”
冷凝这时没法回答他的问题,她握紧了拳头,慌忙四处张望。眼前已经失去了流的踪影。
杀意闪电般袭来!
她睁大了眼睛,只见利剑般的气流,划破了空间,狂涌穿梭。
他要杀了宴生!
冷凝来不及多想,一个跨步就挡在了宴生面前。
气流骤然四散,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流依然站在远处,就好似从来不曾动过一般。如果不是四周那倾倒的草木,她会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流一动不动望着她,唇倨傲地抿着,冷若冰霜。他站得笔直,孤傲着像是一柄利刃,拒绝任何人靠近,触手既伤。
俄顷,他的身影变淡了,变透明了,再一次从她眼前消失了。
她知道,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冷凝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她要收回前言……流也是会生气的。至于他为什么生气,她总不能以为他在嫉妒吧。毕竟他早早就提醒过她一句话——
“第一,不要叫我师父。第二,不要喜欢我。”
轻轻叹了一口气,冷凝收回心神:“走吧。”
“哦!”宴生依然呆呆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御剑飞向了剑阁时,还感慨了一句:“好凛冽的狂风啊!我是不是应该多穿点呢?”
“……”
冷凝无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