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杨林让人递来消息,沈明裳总算知道了黄监正死时留下的是何字。
无望山。
也难怪皇帝会压下消息。
无望山、天阙楼,沈明裳自是听过的。
传言,无望山之人可兴天下,亦可亡天下。历书记载中,无望山之人出山,五次在天下大乱之时,在他们的辅佐下,天下迎来大和。还有两次,无望山的人出山在天下大和时,在他们的辅佐下,天下迎来空前盛世。可以说,无望山、天阙楼,是个谜,令无数有心问鼎天下的人,都着迷的谜。无望山之人是否真的能兴天下、亡天下,沈明裳不清楚,但既有这样的传言,又有史书为证,想来还是有可信之处的。
“黄监正留下‘无望山’三字,是指杀他的林监使是无望山的人,还是别的?”沈明裳一边思考一边问元诚。
“不好说!”元诚靠着床头,细作思索后给出解释:“不管是黄监正之死,还是罗老大人之死,凶手都已经很明确,但他们受何人指示,还未查清。林监使死在文华楼,葛胖子溺死河中,于幕后主导这一切的人来说,他们只是用之可弃的棋子。林监使和葛胖子,在昨日之前,没人会想到他们背后有人。葛胖子二十多年前落魄被罗府收留,此前经历查不到,林监使入钦天监前,也只是孤儿,以前生活的痕迹同样查不到。算算时间,他们被人当成棋子埋下的时间多达二十多年,甚至更多。”
“除了罗府、钦天监,其他府衙、府邸也会有他们的棋子,没用之前,没人知道。”沈明裳接着元诚的话说,倒最后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虽说京城各家各府,有能力的都会在一些地方安插暗棋,但这种动辄十几二十年的暗棋,可不容易安插。
像世家大族,他们百年、几百年的传承,他们二十年前安插下的暗棋,二十年后,能用的、敢用的,远远没有安插下时的多。这种安插了十几二十年的暗棋,敢第一时间用,还是这种会丧命的用法,不是胆大愚蠢,就是有所倚仗。从林监使和葛胖子做的事来看,明显是后者,幕后之人的能力,令人……害怕。
“无人知无望山、天阙楼在何处,但从少之又少的史料中,可以看出其存在了至少六七百时间。一个家族,一两百年传承下来的力量都不能小视,更别说这种几百年的存在。曾经出山的无望山之人,确实惊才绝艳,有莫大才能,但他们背后若没倚仗,如何能做到那种地步,来前无人知晓,走时无人能拦。”元诚继续说。
这些年,元诚看过的书太多、太杂,从野史杂集中了解到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这里面有真有假,就看你能不能判断,能不能从中分析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显然,元诚是能的。
“无望山如何,目前和我们无关,让父皇头疼去吧。三年、十、七、帝、隐、星,他的原话究竟是什么?三年,不出意外应是说建丰三年,十、七,估计说的是哪一天,帝、隐、星,可真是让人难猜。”沈明裳看着杨林让人递来的信,指着那几字分析。
元诚摇摇头,一时半会,他也想不到什么。
帝、隐、星,能让人猜的范围太大,沈明裳、元诚一头雾水,皇帝那里同样一头雾水。比起沈明裳和元诚,皇帝更对这几个字上心。一个“帝”字,忌讳太多,轻易没人敢用在哪里。先是无望山,再是这样的话,另太祖留下的关于无望山的一段秘辛,皇帝整个人烦的没能用晚膳。
皇帝想查一件事时,就算过去了十八年,也是能查到蜘丝马迹。所以,当皇帝看到搁在自己案头的一个时间时,猛地瞪大眼睛。这般失态模样,在皇帝身上,着实难见到。
建丰三年十一月初七。
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皇帝一生都不会忘。
这日天未亮时,皇贵妃生下三皇子,这种时候,皇帝本应出现在皇贵妃的青鸾宫,抱着他的小皇子,陪着他最爱的女人,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然而,事实上是,皇帝没能出现在青鸾宫,而是出现在了宁寿宫,和他的母后一起,听着国丈王丞相禀告皇贵妃的身份。
皇贵妃,前朝公主,入宫只为复仇复国,他们的相遇,也是一场阴谋。这于皇帝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当时的国丈,拿出的证据,足以证明皇贵妃前朝公主的身份,皇帝一开始不信,但太后信了,她拦着不让皇帝踏足青鸾宫,让暗卫将皇贵妃带来宁寿宫。
这时,皇后那里传来喜讯,顺利生下四皇子。为着皇后和四皇子的地位,国丈据理力争,皇贵妃和三皇子不能留。皇帝当然不可能同意这等荒唐之事,至于太后,在她眼里,处死皇贵妃是必然的,不然这一消息散出去,于皇帝的帝位何等不利。当时的大丰王朝,开国只有十余年,根基还很浅,国家还很不稳定,根本经不起折腾。而皇贵妃所生的儿子,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太后没办法想处置皇贵妃一样处置他,便提议喂他服毒。皇家可以用珍贵药材养着一个闲人,却不会养一只可能反噬他们的狼。
太后做到这份上,国丈不能再强逼皇帝弄死自个儿子,同意了这方法。
他们两个同意,皇帝依旧不同意。僵持之时,暗卫回来,只是暗卫没能带来皇贵妃,只带来皇贵妃的服毒自尽的死讯以及一封信。
一封绝情信,将两人的轻易完全阴谋化。皇帝受不了这等刺激,当下发狂,后来……三皇子被喂下,皇贵妃薨逝,太后和王家交易,以太子之位换取王家对此事的绝对封口以及国丈从朝堂退出、让出一部分世家利益。现在的丞相,虽然还是王家人,但在这十八年里,大丰王朝的丞相早换了几次。
皇贵妃薨逝后,皇帝十日未理朝政,对外宣称因皇贵妃之死伤心过度,其实是躲起来买醉。要不是太后出面,当时的皇帝,大概能醉更长的时间。
这样一段经历,就算过去了十八年还多,皇帝想起来,依旧心痛、愤怒、怨恨……
“宣宁王入宫。”皇帝抓起案上的纸笺,揉成团,辗成末。
这些日子,宁王府的变化,皇帝是知道的,以至于现在一发生的事,他就忍不住多想,前朝余孽已经开始行动,元诚那里,知道了多少,又参与了多少,还能不能……
宁王府,沈明裳和元诚看着宫里传出的消息,以及晏祈送来的消息,拼出一句话。
建丰三年十一月初七,帝星隐。
晏祈让人送来的,正是“帝星隐”三字,当时,他离卢书吏最近,是惟一一个听清这话的人。若只是晏祈送来的消息,元诚、沈明裳不至于惊讶到失色,但加上宫里传出的那个时间,由不得两人不多想。
帝星隐,乱之伊始;帝星现,盛世之初。
帝星,人之命格也,天命帝皇。
元诚出生在那一日,两人很难不将之联系起来。
“建丰三年十一月初七,帝星隐,那昨夜,钦天监又看到了什么?”沈明裳坐在元诚身边,不自觉抓紧他衣袖。他们只想在一起,好好活着,为何就能有这么多事。
元诚抬手沈明裳脸颊,安慰她:“不要多想,不管昨日钦天监又看到了什么,我们现在握着的牌,已经比前世好太多。现在还是想想,父皇宣我入宫,为的何事。”
“不要去,他已经让晏哥哥不要再管你的身体,明显对你又起防备,这种时候入宫,要是他执意要做什么,你岂不是……”沈明裳美眸里,只剩担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发生的太突然,根本没给他们准备应对的时间。
晏祈送来的消息,除了那三字,还有在明乾宫皇帝对他的命令,以及嘱咐两人暂时不要联系他,他身边跟了皇帝的暗探。
“能不去,我就不去。”元诚这般说。
只怕,这回他的父皇不会允许他不去。沈明裳也知这道理,现在的他们,只要还不想过上亡命天涯的生活,就反抗不得。都是根基太浅啊,不管是她还是元诚,都没有绝对凌驾于皇权是的实力,只能步步小心的应对着。前世,沈明裳对付元瀚,更多的是暗地下手,正面和他对上的,是西北军。而现在,他们没有西北军正面和皇帝对着干。
“事情,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元诚继续安慰沈明裳,“父皇他,我有几分了解,他现在估计只是试探,他要真断定我与前朝有什么,只怕就不单单是宣我入宫那么简单了。”
沈明裳有心想辩驳,幽兰过来禀话:“王爷,常公公来了,陛下宣王爷入宫。”
“以本王身体不适,推了。”元诚回。
幽兰应声退下,去打发常公公离开。
皇帝宣召,宁王殿下身体不适,故不进宫,没半点毛病,常公公离开宁王府回宫。沈明裳得了这消息,凝着眉开口,“常公公只怕还会来。”
“不过借此试了试父皇的态度,看他有多想宣我入宫。”
皇帝,大概是真的要见元诚,常公公回宫后,向皇帝禀了宁王殿下身体不适一事,以往,皇帝少不得要让太医去宁王府,这回,沉默一会后,竟让常公公带上御辇,抬也要将元诚抬进宫。常公公得了命令,赶紧去办事。
沈明裳得了这消息时,黑了脸。
元诚开玩笑逗她,“我现在这般模样,到不用刻意装什么了。”元诚身体不适说的不是假话,现在哪个太医、大夫来给他把脉,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身子虚,好生休养,忌劳累。
听闻这话,沈明裳恼恨地瞪了他一眼,“我和你一起进宫。”
“令昭,你知道的,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元诚手指缠着她的头发,低声提醒。
沈明裳咬嘴,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种时候,她跟着进宫做不了什么,留在王府才能做事。一起进宫,只能是任性说的话,不能真的任性的这样做。
常公公带着御辇来到宁王府,沈明裳和他一起乘软轿出来。常公公忙上前行礼,“奴才见过王爷、王妃。”
“免礼。”元诚说到。
这是两个字,就让常公公听出异样,忙打量从软轿上下来的宁王殿下,看见他的脸色以及虚浮的脚步,忙帮忙扶他上了御辇,还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前两天不还好好的。”
“向来如此。”元诚靠着软垫,闭上眼睛,很是疲乏的样子。
沈明裳让幽兰递上荷包,“公公,王爷这般模样,还有劳公公多费心了。不知父皇有何事,这么急着召王爷入宫?”
“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分,王妃放心便是。陛下那里,许是想殿下。”这理由,说出来常遇自己都不信,但皇帝为何这般一定要见宁王殿下,他也是不知的。
看着御辇离开,沈明裳神色一暗,快步回到望月楼,叫来幽兰、幽竹、韩紫等人,“准备一下,有事情要你们做了。”
建丰三年十一月初七,其实是个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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