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想。”
晏祈话音落下,一道沙哑的女声响起,元诚低头,只见沈明裳睁着泛红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不用想,我不需要。”沈明裳重复,简单的话语,透着坚定、不容人拒绝。
晏祈朝元诚摊摊手,表示他爱莫能助,离开。人夫妻俩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单独解决的好,他一个外人,不要瞎掺和的好。鹦鹉的经验告诉他,轻易别得罪元诚,更别得罪沈明裳,两人心黑着呢。
“令昭,你听到了多少?”元诚问。
沈明裳答,“都听到了,要不是我懂医理、知脉穴,是不是等我一觉醒来,就会忘却所有,忘记你。”
沈明裳的话,很平淡,元诚从中听出了她的生气。她理应生气的,毕竟他想做的事,于她而言,是不能接受的。一个人,如果记不得任何事,该如何迷惘,这些,他清楚,只是,那一梦十年所见到的事,更残忍,他找不到两全之法。
沈明裳听到元诚想让她忘记所有时,的确是生气的,只是现在看着他眉眼间的痛苦之色,还能如何生气。换位而想,只怕她也会选择让元诚忘记。她承认,看到的那些事情,对她的影响很大,但就是这样,她也舍不得丢弃记忆。
两人静默良久,沈明裳忽然轻叹,说道:“言之,你说我不该记得那些事情,那么,你也不应该记得,要不,我们两个一起忘了,如何?”
闻言,元诚身子僵住。
沈明裳继续说道:“你看,你自己都舍不得忘记,怎忍心让我忘记。”
“令昭,不一样的。”他只是听说,而她是“经历”,如何能相提并论。
沈明裳不欲与他辩论,只说:“要么一起忘记,要么一起记着。”
“令昭,你这根本不是给我选择,而是逼我放弃。”他怎舍得忘记她,她是故意的。
沈明裳浅浅一笑,承认,“我是啊!”元诚能狠心让她忘记他,绝对舍不得自己忘记她。
“我输了。”元诚低头轻吻沈明裳眉心,无奈一叹。
沈明裳抬起手,勾住他脖颈,看着他眼眸承诺,“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调整好的,相信我。”
元诚无奈地揉揉她头发,他的打算被她知道,现在出了妥协,除了相信她,还能如何。
厨房一直准备着膳食,沈明裳已经好些日子只靠参汤、药汤养着,这会醒了,当然要吃些米粥、清淡小菜什么的。元诚吩咐下去,不多时幽竹、幽兰就一人提着食盒,一人端着药碗过来。
夜里,两人相拥而眠,很是安稳。
翌日,沈明裳醒来时,没看见元诚,唤来幽竹询问,才知他一个多时辰前就醒了,在楼下处理一些事情,准备带她回沈家村。
“我这样子,会被外公数落的。”沈明裳扯着头发哀嚎,“我去和元诚说,过些日子再去。”昨日说想去沈家村,只是一时冲动,她那时候脑子很懵,很想逃避,而沈家村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地方。想在头脑清醒过来,立马考虑到别的事。
从元诚口中得知外公还不清楚她沉睡十日之事,这时候出现在外公面前,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外孙女这几天过的不好,她疯了才这么做去。
幽竹拦住沈明裳,“王妃不必担心,商前辈昨儿傍晚离开沈家村,说十天左右才能回来,王爷夜里得了消息,已经传信让人准备,只等王妃醒来就能过去小住几日。”
元诚都安排好了,沈明裳不再多想,由幽竹帮着打理好自个,下楼去。
走到一半时,沈明裳忽然停住步子,手搁在扶栏上,朝下看去。在这里,正好能看见元诚挥笔写字的样子。
“怎不多睡会儿?”元诚仰起头看她。
沈明裳一边往下走,一边回他,“睡不着了,我让人传早膳,吃完再处理。”
“好。”元诚应着,手上动作没停。
沈明裳见桌案上没动过的密折只剩几个,便没管他,算算时间,等幽竹、幽兰取了食盒过来,应该能处理完。
早膳后,元诚让人往宫里递了个消息,就和沈明裳出城,往沈家村去。皇子、王爷等,只要不离开京城地界,行动还是很自由的,要不是元诚身体原因,都不用往宫里递消息。
沈家村因着出了个国公爷,比起其他村子,好上很多,道路很是方便。在村子西边,有一幢大宅子,属于成国公府的,基本只有祭祖时才有主人来住,平日里只有下人在打理。沈明裳为祖父守孝时,不喜欢住在这里,费钱费力在村尾临溪的地方建了一宅子,约莫只有村西沈宅的四分之一大。房子建好后,沈明裳为其题名“风溪小筑”,商允来沈家村这几天,就住在风溪小筑。景笙得了消息,知王爷、王妃要来风溪小筑小住几天,早早忙活起来。
宫里,皇帝得知宁王带着王妃出了城,去沈家村静养,很是惊讶,忙召晏祈进宫询问。
“宁王近来身体如何?”先前还身体不适在府里闭门不出、拒不见人,现在却要折腾一番出城静养,由不得皇帝不疑惑。皇帝安插在宁王府的眼线都被拔掉,对元诚的掌控力,大不如前,唯一能让他放心的,是宁王府外有人守着,没听说有什么可疑之人到过宁王府。
晏祈想了想,大胆一问:“不知陛下是想要宁王殿下好起来,还是好不起来?”
“大胆。”皇帝怒责。
晏祈回答,“回陛下,不是微臣大胆,而是宁王殿下情况特殊,按着微臣的意思,想让宁王殿下好起来,就要不间断的医治,如现在这般断断续续,还不如放任不管。”
晏祈话落,皇帝没有斥责他,而是陷入沉思。晏祈跪在殿中,皇帝没问话,就不开口。
良久之后,皇帝说:“你今后还是主要宁王的身体,不要让朕失望。”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皇帝挥手,让晏祈离开。
出了明乾宫,晏祈没去太医院,而是往宫外走去,皇帝让他继续负责元诚的身体,他应该出城去的。
元瀚有事来向皇帝禀报,路上遇见晏祈,拦下他,“晏大人这是要往哪里去,太医院这会还没下值吧!”元瀚说着,还抬头看了看日头。
“回太子殿下,微臣正要出宫,陛下令微臣负责医治宁王殿下,太医院暂时可以不去。”晏祈毕恭毕敬回答。
元瀚皱眉,疑惑出声,“本宫得到消息,宁王和王妃出城静养,晏大人这是要去城去?”
“回殿下,宁王殿下在哪里,微臣理应出现在哪里。”
“如此,本宫不耽搁晏大人,晏大人好走。”元瀚说。
晏祈行礼告退,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元瀚转过身子,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父皇让晏祈专门负责照看宁王身体,他是改了心意还是?元瀚原本看不懂皇帝对元诚的态度,在秦奕告诉他真相后,曾经疑惑的地方,一下子有了解释。
召晏祈入太医院,是为了不让他住在宁王府,为元诚医治;现在放晏祈到元诚身边,元瀚不得不多想。要是元诚有朝一日解毒了,知道当年真相,以他的嫡出身份、父皇这些年对他的宠爱,还有谁能成为他的有力竞争者。
元瀚冷哼一声,转身往明乾宫走去。
南城别院,秦奕得知元诚和沈明裳出了城,兴然道:“走,跟上去瞧瞧,他们这些天都打的什么哑谜。”
日落西山时,下田的人扛着锄头、挑着篮往村里走,远远瞧见有马车往他们这边来,忍不住驻足观看,甚至有人问,“这是沈家哪位主子回来?”这村里,大概就只有沈家有人回来,才会做这样的马车,村里的好些路,都是为了方便贵人才修的。
“谁知道呢,还不到祭祖的时候,按理说不会有人来的。在京城,吃的好住的好,那些贵人,怎会来这小村子找不自在。”又一人说道。
这人话落,他身边的婆娘嗔道:“咱们村子,哪里不好了。前些天,不是还是看见原本住村尾的沈小姐身边的婢女了,很可能就是她回来了。她那宅子,建的可美了,篱笆墙上一季红、一季紫的,要俺说呀,种那花花草草,还不如种点白菜青菜,能做菜嘞。”
马车从这些人身旁走过,他们的话,都进了元诚耳朵。元诚没来过这等地方,一时感觉很新奇,书中看到的东西,终是不如亲眼看见来的形象。沈明裳见他脸上露出好奇,挑开侧边帘子,指着路边庄稼向他解释。沈明裳虽然没亲自种过,但在这地方住了近三年,看多了也就知道了。
马车朝着村尾去,不用看见人,村民们心里就有了谱。
“不是说要回去成亲的,怎还能到这里来?”知道是谁,几个村民又有了新的疑惑。
在乡下,饭后消磨时间的事情不多,好些人都养成了爱听八卦的性子,男人女人都一样。一般村里哪家发生点什么事,不出多会,就会传遍整个村子。
“真是沈小姐来了,那群皮猴子,又得不着家了。”一人叹道。
沈明裳在村子里住着,和大人没多少接触,倒是时常送小孩一些吃的、玩的,很有孩子缘。
村尾离人远,大人们在路上闲聊几句,也就没有管了,倒是一些孩子,不知从那里得了信,约着抄小路来到风溪小筑附近。
景笙早早带着人等在了风溪小筑外,几个孩子见她在外面,心里愈发确定,刚刚进村的马车,里面坐的就是他们的漂亮姐姐。
“大虎,漂亮姐姐会不会不记得咱们了。”
“不会的,姐姐离开才几个月,俺都没长高多少。”
几个孩子趴在田埂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看,来了。”其中一个孩子指着马车喊道,他身旁的人立即闭了嘴,看向马车来的方向,脑袋随着马车移动而转动。
沈明裳从小窗处看见一排排脑袋,忍不住笑出声,对元诚解释,“那些孩子,很好玩的。”几个孩子,小一点的五六岁,最大的也没超过十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风溪小筑篱笆墙上的花,没少被他们摘。”
元诚看着,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这样,很有朝气。”
不多会,马车停在风溪小筑前,元诚和沈明裳一前一后下来,景笙带着人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沈明裳让他们不用多礼,“这里不是京城,没那么多规矩,平日怎么做事,接下来还怎么做事。”
“是。”
沈明裳朝几个孩子待的地方看去,那些孩子,一个接一个从田埂上缩回了脑袋,沈明裳摇摇头,吩咐景笙拿些小吃食给他们,再看着他们安全回家。
将元诚和沈明裳迎至主屋,景笙抓了一把糖果,去看那些孩子。
几个孩子还在田埂上,见景笙过来,其中一人问,“景笙姐姐,漂亮姐姐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玩,姐姐去年送我们的风筝,我们都有好好爱护的。”
景笙笑着揉了揉她脑袋,将糖果分下去,“看情况吧,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家,不然又要挨大人骂了。”
小孩子大概都是怕家长的,被这么一说,拿了糖果便撒着脚丫子往村子里跑去。
屋里,元诚问沈明裳:“可是很喜欢孩子。”
沈明裳歪着头想了想,“谈不上很喜欢,只是觉得孩子的眼睛很纯粹,和他们相处不用想太多。如果是我们的孩子,我想,应该会是最喜欢。”
“最喜欢孩子,那我呢?”元诚忽然觉得自己在沈明裳心里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沈明裳嘴角抽了抽,没好气道:“孩子还没影呢,你就醋上了,要真有个小的和你争宠,岂不是要泡醋缸了。”
“我乐意。”元诚理直气壮回答。
沈明裳忍不住大笑,边笑边消遣他,“王爷可真能耐。”
屋外,幽兰、幽竹听见沈明裳笑声,舒了一口气。
幽竹对着幽兰小声嘀咕,“让王妃出来走走,还真是走对了,王妃就该笑着的,前些天那……看的人心酸。”
幽兰点点头,赞同幽竹的观点,“殿下只怕也是这么想的,才能说出那么……幼稚的话。”想了好一会,幽兰才想到一个词形容元诚刚刚的行为。
“确实挺幼稚的。”沈明裳不知何时走了出来,附和一声。
幽竹、幽兰顿时呆住。
“……”说主子闲话被逮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