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内灯火如昼,这一场宫变又划归平静,一如上一次的五皇子云祁宫变。最后的最后。谁知道谁是赢家?
赢了什么,输了什么,自在人心。
皇帝面色微沉,环顾殿内跪地的诸位大臣,“朕此生历经三次宫变,一则十五年前,二则五皇子云祁,三则便是这一次。你们倒好,一个个拿着朕给的俸禄却一个个都跟朕说无能为力。这便是朕的朝臣,朕的肱骨吗?”
“皇上恕罪,臣等罪该万死!”群臣高呼。
闻言,皇帝自嘲般的冷笑两声。“该死?朕方才是真的差点死了。”
“父皇恕罪!”云殇跪身金殿,“儿臣手握十万禁军,却还是被贺王掌控了先机,儿臣识人不明,未能先行防范,请父皇责罚。”
“责罚?”皇帝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朕累了,不想再就此事责罚任何人。贺王之事,交由锦衣卫全权督办,你就不必插手了。”
云殇俯首,“儿臣也有此意。经此一事,儿臣定好好反思,定自罚己过。”
皇帝点了头,继而望着躬身立于朝堂上的兰景辉。“兰家军归朝。实属大事。朕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什么,楼爱卿之命,便是朕之恩谕。回朝圣旨,过几日朕会亲自执笔。今日朕将御批之权,重新交付楼止手中,尔等不得有任何意义。谁敢饶舌,斩!”
兰景辉行礼,“微臣谢皇上恩典。”
“朕累了。”皇帝说得极轻,脸上浮现着经年不见的倦怠,“老十三,跟朕过来。”
音落,皇帝也不顾群臣的面面相觑,在赵玉德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金殿。
冷的回廊里。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昏黄的光落在人的脸上。呈现着罕见的温馨颜色。
云殇跟在皇帝身后,默不作声垂着头,温润如玉的模样一如往昔。
皇帝终于顿住脚步看他,甲胄在身,却无论何时何地都展露着温润的容色。眼底的光凝重了几分,复而递了赵玉德一个眼神。
赵玉德会意的颔首,领着周旁的一干奴才悉数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回廊,风过宫灯摇晃,散着不知名的微凉。纵丰宏号。
“不知父皇有何教诲?”云殇依旧恭敬。
皇帝盯着云殇看了良久,没能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异样,“朕知道,这些年冷落了你们母子。当年对于你的出生,朕也确实有过激。只是如今朕老了,很多时候朕不想做得太明白。难得糊涂,难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殇垂眸,不语。
见状,皇帝望着漆黑的夜,眸光微沉,仿佛犹忆当年情,“朕对不起你们母子,对不起太多的人。”
“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无他想。父皇于儿臣是父,于朝堂是君,儿臣不会怨怼父皇更不会……”
还不待云殇说完,皇帝声音微冷,“是不敢还是不能?”
“父皇。”云殇温和的低唤,也不多语。
皇帝点了点头,“朕不想多说什么,朕老了,这江山迟早是你们的。旁人不认得他,你该认得他。”
云殇躬身,刚要开口,却见皇帝摆了摆手,“你听朕把话说完。”
闻言,云殇点了点头,嘴角噙着温润的笑,也不说话。
皇帝盯着云殇温润如玉的模样,看了很久,眼底有些薄雾氤氲,“朕的子嗣原就不多,当年夭折的夭折,离宫的离宫,如今也就是你还在朕的身边,喊朕一声父皇。朕所求不多,如今人老了便只求儿女绕膝天伦共享。”
“老五造反,杀了辰风,朕痛心疾首,自知亏欠你们太多。可是朕也是个人,空有九五却做不到起死回生。朕知道你的本事,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朕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朕不想追究,死去的不能回来,活着的才最痛苦。”
“子音,在朕的儿女之中,唯有你的心思是最细的。从小你便学会用笑却应对任何的恩怨荣辱,这是谁都做不到的隐忍。可是子音,杀戮太多终有报。朕,临老才明白这个道理。若然当年心胸稍微宽广一些,也许就不会今日的怨念难恕。”
语罢,皇帝意味深长的望着云殇依旧噙着浅笑的脸,“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让该留的留,该走的走吧!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
云殇恭敬行礼,“儿臣谢父皇教诲,必定铭刻于心,不敢有忘。”
皇帝嗤笑了两声,“朕不想见到第四次宫变,你明白吗?”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愿。”他回答得温和,没有半点抵触。
只是垂了眉睫,不教任何人看见眼底精芒。
“但愿你是真的懂。”皇帝轻叹一声,“念念何笙箫,一曲忆断肠。往年无回路,莫作千古殇。”
音落,皇帝拂袖而去。
云殇站在那里没有多说半句。
良久,他才直起身子,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一步一沉重,终于他在回廊里顿住了脚步,眼前依稀看见那个落寞冷雨的画面。
那个女子跪在雨里,声声喊着:皇上,十三皇子病重,请皇上去看一眼。
换来的是赵玉德拂尘轻甩,一声尖锐的高喝:皇上有旨,送韵妃娘娘回宫。
女子不甘心,疯似的冲向道德殿,却被重重防守的御林军拦下,只能歇斯底里的喊:为什么?皇上……都是您的皇子!都是皇上的儿子!为何皇上知道痛失爱子之苦,却也要臣妾饱尝折磨?
御林军纷纷冲上去,架住了女子往宫外拖去。
那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就站在门口,冰冷的言语刺透人心,他说:他不是朕的儿子,本就不该来到世上。当日赐名为殇,便是教他记住自己的身份。纵使来日病死,朕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瓢泼大雨中,是那女子的凄厉哭喊: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风雨中,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道德殿的宫道外,面色惨白如纸,却是淋着雨,咬碎了牙齿,恨之入骨……
轻叹一声,云殇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多少鲜血才能换得宫闱一夕安宁?多少爱恨交织,才能换得心中一夕净土?
可惜这些,他都没有。
本就无心,还要净土作甚?
佛口蛇心又如何,他要的始终没能得到。
砚台上前,低唤了一声,“王爷?”
“贺王现下何在?”云殇回过神。
砚台环顾四周,不禁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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