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于禁宫之中的娃儿,只消一知事,便都是心思重的,即便面上笑的肆意,但心下到底是何念头,旁人却无从知晓。如今楚岳不过将将三岁稚龄罢了,亦会因着安贵妃的偏袒而心生不虞,只不过他如今还不会将心思收敛住,若是被旁人知晓的话,恐会从中挑拨。
楚尧一向极为疼爱两个嫡亲的弟弟,也不欲阿岳与阿峥之间生出嫌隙,登时便紧了紧怀中的小娃,下颚抵在楚尧梳着总角的发间,轻声开口道。
“母妃不过是有些欢喜罢了,阿岳可莫要放在心上,阿峥最为疼爱之人便是你了,即便他今日自母妃与父皇手中得了不少罕物儿,将来也都会落入你手中。”
听得此言,楚岳瘪着的小嘴倒是现出一丝笑意,眉眼弯弯,着实是极好看的模样。
“大皇兄放心,岳可是心胸宽广的小郎君,才不会嫉妒五哥呢!岳最听话了!”
“是是是!阿岳真真最为听话了!”
人未至,声先到。
楚尧与楚岳一齐抬眼儿,只见书房门口处站了一个眉眼如画的男孩儿,着了一身靛蓝色的锦袍,腰间梳着玉带,墨发以梳起大半儿,余下的披散在肩头,便仿佛上好的锦缎一般。
这小郎君眉眼处与楚尧有三分相似,只不过更为精致几分,正是五皇子楚铮。如今楚铮也不过将才六岁,但却极为懂事,加之文章做的绮丽顺畅,也得了明帝的赞誉。
“大皇兄安。”
楚铮双手抱拳,一板一眼的冲着楚尧行礼,那副乖巧的模样,让后者不住的发笑。
“在我这书房之中,阿峥也不必在乎这些虚礼,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舒坦怎么来便成。”
即便将才听了楚尧的劝告,楚岳心头对楚铮仍是有些埋怨,小脑袋一扭,径直埋首在楚尧怀中,便仿佛驯养的波斯猫一般,让人忍不住逗上一逗。
楚铮虽说是个灵透的小郎君,但也不过只有八岁罢了,且因着素来便极为欢喜楚岳,登时便径直上前几步,行至案几前头,伸手扯住了楚岳梳起的总角!
“五哥坏!”
楚岳愤愤转头,胖乎乎仿佛玉藕一般的小手啪的一声打在了楚铮手上,使得小郎君皮肉上登时便显出了一抹红痕。楚岳的气力并不很大,楚铮还一向骄纵于他,自然不会着恼,反而更为变本加厉的揉搓着楚岳的总角,着实有些可恶。
楚尧瞧见两个弟弟玩笑打闹的模样,心头倒是划过一丝暖意。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他能护住的,便只有这两个嫡亲的弟弟了。至于母妃,也不必他护着,反正她早便厌了一个不知上进性子软弱的儿子,若是阿峥能得了父皇的青眼,想必母妃会更为满意罢。
思及此处,楚尧眉眼处倒是现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冷意。他们三兄弟之于母妃而言,不过便是邀宠的物件儿罢了,如今他已然惹得父皇厌恶,想必母妃心中也会埋怨于他。
此刻楚铮微微抬眼儿,瞧见大哥面上现出一丝哀戚之色,登时也不敢再笑闹了,抬手摸了摸楚尧的眼睑,轻声开口道。
“大皇兄莫要难过,铮会听话,再也不欺负阿岳了。”
听得五哥所言,楚岳登时转过带着奶香的小身子,两手捞住楚尧的颈子,径直亲上了后者的面颊。
之于两个弟弟的安慰,楚尧心中也是极为受用,一把将楚铮楚岳一齐揽住,心中对皇位的执念更深了些许。毕竟只有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方才能将阿峥阿岳给安安稳稳的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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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半月有余,今日正赶上秦国公俞博休沐,俞蕴之也未曾得闲,先去了昆山阁中给祖父请安,被祖父考校了一番孙子兵法之后,方才得以放行。
离开昆山阁之后,俞蕴之还未行至远山阁,便见着半夏这丫鬟匆匆忙忙的自廊道中奔过来,面色潮红,额间满布汗意,见着她时方才送了一口气。
俞蕴之见着半夏这幅急躁的模样,心下略有些疑惑,登时便开口问道。
“你这丫鬟到底怎的了,为何如此做派?”
听得主子问话,半夏这丫鬟喘了几声粗气之后,方才平复下来,径直开口道。
“姑娘快去前院儿接旨,宫中的内侍到府了!”
闻言,俞蕴之心头一动,明白这大抵便是赐婚的圣旨了。莲步轻移,便踩在小径上径直往前院儿赶去。待行至前院儿之后,院中站满了俞家的主子,祖父俞博,、父亲母亲、二叔二婶、三叔三婶以及四叔都到了此处。
见着俞蕴之之时,苏氏登时便冲着她微微摆手。俞蕴之极为恭谨的低眉敛目,行至苏氏身畔,传旨的内侍瞧见正主儿到了,面上也不由现出一丝惊艳之色,不过这位在宫中也见过不少佳人,即便俞家姑娘生了一副倾城绝色的模样,也未曾太过失态。
“俞家大姑娘请接旨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秦国公俞博之孙女俞蕴之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长子年过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俞蕴之待宇闺中,与皇长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长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听得内侍宣旨,院中候着的众人一齐跪倒在地,即便俞蕴之早有预料,将赐婚的消息收入耳中,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怔楞。还是苏氏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她的襟袖,俞蕴之方才反应过来,极为恭敬的接过明黄的圣旨。
接旨之后,俞家众人眸光一齐投注在俞蕴之身上,怎的也未曾想到家中唯一的姐儿,居然会入那深宫之中。苏氏因着先前俞蕴之的说辞,反应的倒是快了几分,差使身旁的丫鬟取了一个颇有分量的荷包,径直交到那宣纸的内侍手中。
见状,那内侍赶忙推辞,但苏氏仍开口道。
“公公便手下这些银钱罢,今日乃我秦国公府的大喜之时,拿些银钱去吃酒,旁人也不会多言。”
瞧见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如此谦和,那内侍掂了掂手中颇有分量的荷包,登时笑的见牙不见眼,又冲着公府众人道了几声吉祥话儿,方才带上所有的内侍一齐离开了秦国公府。
等到传旨众人离去之后,倒是俞甄率先开口道。
“咱们公府也不缺荣宠,为何圣人还会给璞儿赐婚?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大皇子是个脾性软弱的,前些日子还受了风寒,险些去了大半条命,可万万配不上咱们璞儿!”
听得此言,秦国公眉头紧蹙,怒瞪了口无遮拦的俞甄一眼,说道。
“你可莫要小看了大皇子,我乃是他的老师,自然清楚大皇子的过人之处。旁人道他脾性软弱,但你若是瞧见他写的策论,便可知此人心性之坚韧,且进退有度,若是不生在皇家,也能称得上是良配了。”
秦国公俞博乃是一家之主,有他发话,旁人自然不置可否。站在二老爷俞景身畔身量纤纤的美妇人,此刻眉头微蹙,扭头望着俞蕴之,开口问了一句。
“蕴之之于此门婚事,到底是何想法?”
听得二婶吴氏问话,俞蕴之抬眼儿微微一笑,面上倒是并无哀戚之色,只道。
“二婶放心,璞儿可无半点委屈之意,您便莫要忧心了。”
俞家二老爷俞景乃是当朝的太史令,如今是正三品大员,而发妻吴氏则成了三品诰命夫人。吴氏在嫁入秦国公府的十多年里头,因着身子略有些虚弱,只不过育有一子罢了,名焕之,今年不过九岁。
吴氏分外欢喜女娃娃,可因着身子的缘故,不能再生产,所以只得将一腔疼宠尽数放在俞蕴之身上。反正整个儿秦国公府都娇宠着这个嫡出的姑娘,也不差吴氏一人。
见着蕴之面上并无半点不虞之色,吴氏也不由微微颔首。眼下圣人已然宣旨,即便蕴之不喜大皇子,事情也无转圜的余地。若是这姑娘能自己个儿想明了此事,倒也是极好的。
俞博清楚自己孙女儿的脾性,瞧她现下的模样,便知其早便料到了赐婚之时。清了清嗓子,俞博径直开口道。
“都散了罢!蕴之随我入昆山阁。”
众人不敢违拗俞博的吩咐,登时便鱼贯而出,离开了前院儿。俞蕴之则是跟在俞博身后,心下不由有些忐忑,若是被祖父瞧出了端倪,这该如何是好?
一日之内入了两次昆山阁中,俞蕴之面上也不由扯出一丝笑意,略有些拘谨的开口道。
“不知祖父唤孙女何事?”
闻声,俞博也未曾遮掩自己的心思,径直开口问了一句。
“你是否早便清楚赐婚之事?”
听得此言,俞蕴之心下咯噔一声,面上也不由变了三分。见状,俞博乃是人老成精之辈,此番变化自然瞒不过他。
“之于赐婚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