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月份渐大的缘故,俞蕴之小腿肿胀的厉害,即便有辛夷日日推按穴位,仍旧酸胀的很,如此俞蕴之也不爱随意走动,便终日待在舒敬轩中。
先前太医前来舒敬轩中诊脉,言道俞蕴之肚腹之中怀的是男胎,听得此番消息,不止是源源不断的赏赐入了舒敬轩,便连东宫也比往日来的更为热闹,来客不断,俞蕴之即便心下不耐,也不好多说什么。
暮春三月,想来桃花树下埋着的醉胭脂已然酿成了,俞蕴之先派太监们将酒坛子给挖出来,一个青碧色的酒坛并不很大,也就跟女子巴掌大小,上头封着极硬的泥封,以小金锤一下子敲碎,掀开封口的红绸之后,醉人的清香登时弥散开来。
嗅到这股子醉胭脂淡淡的酒香,俞蕴之着实是馋得很,她现下怀有身孕,也不宜饮酒,便只能瞧着不能动口,否则损了腹中的娃儿,可便得不偿失了。此刻俞蕴之还记得先前的允诺,要将几坛子醉胭脂送到和亲王府之中。
思及和亲王身上所带的清雅之意,也不算辜负了美酒。俞蕴之冲着辛夷招手,开口吩咐道:“一会子你便挑上几坛子醉胭脂,入夜之后再送到和亲王府的门房处即可。”
说着,俞蕴之抬手取了毛笔,勾勒出梅树枝干的图案,再以朱砂调色,染出点点腊梅,仿佛鲜血一般,艳丽非常。将这帖子与醉胭脂放在一处,想来和亲王也能才想到我的身份了。
俞蕴之画工极好,一旁候着的辛夷险些瞧得怔楞了,原本她还以为主子只精通调香的技艺罢了,现下看来其在作画上也极有天赋,只是从不显露,不似齐侧妃一般,古琴弹得不错便日日张扬,先前才中了安息水。
将名帖径直收入怀中,辛夷便继续伺候在俞蕴之身畔,等到天色将将擦黑,方才取了东宫的腰牌,携了四坛醉胭脂径直出了正阳门。
辛夷离宫不久,楚尧便回了舒敬轩之中,待瞧见正殿之中八仙桌上摆放着的几个酒坛时,一时间也不由微微怔楞,径直掀开其中一坛的泥封,氤氲着的腊梅清香扑鼻而来,让楚尧精神为之一振。
抬眼儿望着俞蕴之,楚尧颇有些诧异的开口问了一句:“璞儿,这酒水是何处取来的?可是御膳房新研制的酒水?”
闻声,俞蕴之也不欲隐瞒,只是取了锦帕掩在唇角,凤眸含笑睨了楚尧一眼,轻声说道:“殿下可莫要打趣臣妾了,这哪里是出自御膳房,分明是臣妾玩闹之作,若是殿下欢喜,便是极好的了。”
楚尧挑了挑眉,取来一旁的青花杯,将澄澈微微带着殷红之色的酒液倒入青花杯之中,杯中的酒液仿佛鲜血一般,但却浮着点点梅花香,楚尧将青花杯送到面前,其中的醉胭脂被一饮而尽。这酒液原本便是给女子饮用的,所以酒劲儿并不很大,尝着清甜适口,颇带了一股子文人雅士欢喜的清雅。
楚尧面上虽说佯作一副温和性子,但骨子里到底有些粗犷,抿了抿唇,倒觉得这酒液太过温和,口感是不错,若是再酿的时候长些,想必滋味儿便更好了。
“这酒叫什么名儿?”
听得楚尧问话,俞蕴之低垂眼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道:“此酒名为夕阳西下,不知殿下是否喜欢?”
不知为何,俞蕴之便是不愿将醉胭脂这名儿告知楚尧,所以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夕阳西下’,反正酒液颜色殷红如血,倒也不怕楚尧怀疑。
“夕阳西下,这名字倒是大气,只可惜酒液太过温和,不若再多埋些时日,想必味道定然更为醇厚。”
俞蕴之迎合着楚尧的意思,不住的颔首,心下却不以为意,只是抬手不住的摩挲着软榻上头的锦缎,颇有几分心不在焉。楚尧将手中的青花杯放下,迈步走到俞蕴之身侧,抬手抚着这小娘子高高耸起的肚腹,开口问了一句:“今日孩子可闹腾?他现下这般折腾你,待出世之后,本殿定然好生教训于他!”
听得此言,俞蕴之佯作一派心疼之色,小手用力攥住楚尧略有些粗粝的掌心,红唇一开一合,口中不住的哀求道:“娃儿现下又不知事,殿下可莫要开罪于他,臣妾真真并无大碍,殿下您便放心罢!”
见着俞蕴之对腹中的娃儿如此关切,楚尧心头却颇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这小娘子未曾有孕之前,他们两个倒是柔情蜜意,但也不知到底是怎的回事,随着娃儿月份渐长,俞蕴之对他态度变得越发疏离,也许俞蕴之觉得自己掩饰的极好,但再高超的演技也瞒不过枕边人,楚尧对俞蕴之的变化心知肚明,只是心高气傲,不欲点破罢了。
俞蕴之这小娘子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太子妃,现下肚腹之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也不可能再生出旁的岔子。他有一辈子的时间与俞蕴之慢慢磨,还怕这小娘子不服软?
“先前我已然去求了父皇,待你临盆之日,可以将岳母给接入宫中,蕴之便放心罢!”
知晓苏氏可以入宫,俞蕴之面上的笑意更为浓郁几分,凤眸之中也划过一丝幽深之色。只消母亲入宫了,那将娃儿换到宫外的把握便更大几分,届时她的孩子便不必留在这深宫之中,日日防着明枪暗箭。
“蕴之多谢殿下了。”
俞蕴之现下不好站起身子,也便未曾冲着楚尧行礼,只不过揽住其结实的手臂,微微摇晃罢了。
如此反常的亲昵之举,让楚尧鹰眸微黯,心头倒是不由泛起一股子疑惑之意,苏氏入宫与蕴之产子到底有何关联,为甚蕴之会如此在意此点?
楚尧心底对俞蕴之已然起了一丝怀疑之心,但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满布温润如玉的笑意,环住了俞蕴之丰润的肩头,掌心轻轻摩挲着。
******
这段时日以来,齐玲珑双手也差不离痊愈了,先前疤痕满布的手背,再涂了凝翠膏,伤处已然好了七八分,先前还裹着厚厚一层纱布,现如今褪下纱布之后,一双手再度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弹奏绿绮琴也并未产生半点不妥之处。
齐玲珑这条命相当于俞蕴之救下了,这小娘子原本心性也并不很差,毕竟能抚琴抚的极好,定然是心境澄澈之人,此刻对于俞蕴之也添了不少感激,正欲前去舒敬轩中拜谢,却听得春宜面上带着一丝喜意,步履匆匆的行至身畔,开口道。
“主子,齐妃娘娘已然到了咱们听雪堂外,奴婢现下将其给迎进来罢!”
听得此言,齐玲珑也不由有些怔楞,这齐妃娘娘乃是二皇子楚孟的生母,亦是他们齐家的嫡支,如今得了一个从一品的妃位,虽说算不得出挑,但也无功无过。齐妃素来不喜张扬,日日在琼沅宫中抄经念佛,今日怎会到东宫之中来?
齐玲珑径直自八仙椅上站起身子,张口道:“还不快将齐妃娘娘请进来,莫要失了规矩。”
齐妃娘娘按辈分论,算是齐玲珑的姑母,只不过嫡支与分支走的并不很近,齐玲珑也不过在幼时见过这位姑母一次罢了,入宫之后倒也并不熟悉。
站起身子行至雕花木门前,此刻齐妃已然入了正殿之中。齐玲珑细细端量着这位姑母,发觉其着了一件儿苏绣月华锦衫,下身配着天青色百褶如意裙,墨发梳成凌云髻,只插了一支碧玉簪,未曾浓妆艳抹,倒是透出一股子端和的气韵。
二皇子楚孟的容貌原本便是极为出挑的,齐妃身为楚孟的生母,容貌自然不差,此刻见着齐玲珑之时,齐妃菱唇微勾,轻声开口道:“这便是玲珑罢,多年不见,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姿容真真是极好的,比起你母亲当年,也是不逊分毫。”
闻言,齐玲珑赶忙冲着齐妃恭谨的福了福身子,微微低头,颇带着几分羞窘,轻声答道:“姑母谬赞了,外头天气湿冷,还是快入正殿之中罢!”
春宜将听雪堂上好的大红袍以云梦泉水泡了,奉到齐妃面前,后者手中捻弄着一串金丝楠木所制的佛珠,莹润非常,显然是在手中把玩多年了。
齐妃端起微烫的大红袍,轻啜一口之后,方才开口道:“玲珑,先前姑母在琼沅宫之中礼佛,知晓你伤重之时,也只不过送来一些凝翠膏罢了,当真是愧疚非常。”
当日齐玲珑身上的病症,着实瘆人的很,且还传闻那病症容易过人,齐妃身为一宫主位,为自己的安危考量,也并无半点不妥之处。
齐玲珑微微摇头,虽说心下对此事还有几分芥蒂,但面上却未曾显露出半点儿,只娇笑着答道:“姑母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侄女儿已然好全了,先前的伤处也并无大碍。”
凤眸扫见齐玲珑光洁如玉的小手,齐妃轻笑着微微颔首,眉眼处蕴着几分喜意,配上其端和的面庞,当真仿佛菩萨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