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蕴之眉眼低垂,扯了扯唇角,身畔候着的辛夷不欲搅扰主子,随即便往前行了几步,站在一棵垂柳之下,百无聊赖地拨弄这青绿色的枝叶。
藏身于河岸对面的楚河,见着二皇子与太子妃离得如此之近,一时间心头也升起了诡异之感。不过他倒也未曾多想,毕竟谁人能想到如此光风霁月的二皇子楚孟,居然会肖想自己的嫂嫂,若是被旁人知晓,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女子原本便是强者的附庸,即便俞蕴之出身于秦国公府亦然。若是被旁人清楚楚孟的心思,便是俞蕴之的死期。楚孟身为矜贵的二皇子,明帝的嫡亲血脉,旁人自然不然妄论,但俞蕴之却是不同,身为皇家的儿媳,却如此不知检点,若是楚尧狠一狠心,她太子妃之位都难以保住。
“父亲认了个干孙,想必那娃儿定然是极好的,等到将来回京,本宫也要见上一见。”
如今和安的身份有了遮掩,俞蕴之身为和安明面上的姑母,待自己侄儿亲近些也是寻常,旁人可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俞大人眼力极佳,着实令本殿钦佩不已,待到回京之后,太子妃将那娃儿领入宫中,倒是也可让本殿瞧瞧,我这身为叔父的,自然也会备上见面礼。”
楚孟眸光近乎贪婪地望着俞蕴之,拼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绮念,只希望能在这小娘子身畔多留一会子,摒弃世间烦扰之事,便足矣。
闻言,俞蕴之倒是不由怔愣一下,冲着楚孟福了福身子,轻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多谢殿下了。”
此刻俞蕴之即便不清楚楚孟的心思,也察觉出有些不妥,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可不想因着楚孟被秦皇后以及万皇贵妃捉住把柄。因着不欲再在河畔处多做停留,俞蕴之再与楚孟交谈几句,便告辞了。
待俞蕴之与辛夷离去之后,楚孟转过身子,眸光深沉的望着渐行渐远的倩影。他心下十分清楚,即便凭着一股子热念,自京城赶到了感业寺,他也便只能见俞蕴之一面罢了,若是再在此处多做停留,不止惹了母妃愠怒怒,恐怕还会被旁人发觉端倪。
现下楚孟并不清楚,藏身于河畔的楚河已然发觉了他的心思,这暗卫心下着实有些犹疑,若是将此事告知了殿下,恐怕殿下定然难以容忍,届时伤了太子妃,与秦国公府反目,在朝中的处境便有些不妙了,但若是将此事隐瞒殿下,他亦是心中有愧,好在太子妃也未曾生出什么出格之事,倒是让楚河心中的忧虑少了几分。
话说二皇子楚孟在山脚处的田庄也就停留了一日,翌日清晨,便驾着一匹骏马,飞快地赶回京中。
楚孟擅自离京,自然是未曾告知齐妃,在齐妃清楚此事之后,称之为勃然大怒爷不为过。所以现下楚孟来到齐妃所居的宫室中请罪,倒也并不算晚。否则若是让母妃因此事对俞蕴之这小娘子生出了芥蒂,便违拗了楚孟的本意。
入了琼沅宫之后,楚孟信步行入正殿之中,齐妃端坐于红木所制的八仙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珐琅银钗,端和秀丽的面庞之上现出一丝浅笑,但听得脚步声后,微微抬眼儿,面上的笑意更浓,开口说道:“可舍得回京了?”
说着,齐妃抬起带着珊瑚手钏的皓腕,微微摆了摆,示意正殿之中不必留人伺候了。琼沅宫之中的宫人早便习惯了主子的脾性,此刻也不欲多留,鱼贯而出之后,还有一位女官将正殿的雕花木门给仔细阖上,生怕惊扰了齐妃娘娘与二皇子。
待正殿之中仅剩下楚孟与齐妃时,后者面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冷声质问道:“怎么不开口了?不过便是一个狐媚子罢了,何至于如此上心?瞧你这般模样,当真是没有半点儿出息,若是被圣人瞧见了,恐怕更是不喜!”
之于齐妃的训斥,楚孟也不欲还口,便仿佛青松一般,立在堂中,他很清楚母妃这一次是真真被他给气着了,方才如此口不择言,只消将胸臆之中的怒气给宣泄出去,也不会生出旁的事端。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
楚孟虽说口上认了错,但心中对俞蕴之的爱慕,却未曾消减一分一毫。他好歹是自齐妃肚腹之中爬出来的,身为楚孟的亲生母亲,自己儿子到底是何脾性,齐妃哪里不清楚?此刻她恨得面色青白,带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的手死死抠入八仙椅之上,一字一顿的逼问道:“你是当真不在意母妃了?便为了一个狐媚子,连咱们母子俩的性命都弃之不顾?若是她未曾许人,你还有些可能,但人家连孩子都生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有何用?”
自然是没甚用处,楚孟甚至从未打算向俞蕴之表明心迹,毕竟叔嫂之间,若是生出半点儿不妥之处,都是极为污秽之事,他不欲让自己带累了俞蕴之。
“母妃,儿臣也并无旁的想法,日后再不会行出出格之举,还请您放心罢!好生保重身子,儿臣方才不必忧心。”
齐妃清楚楚孟是个纯孝性子,可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宫之中,心地良善与纯孝半点儿用处也无,最得帝心的皇子,从来不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楚孟,毕竟这样的男子,着实不适合登上帝位。
因着楚孟离京一事,齐妃心中对俞蕴之的愤怨又添了几分,这贱蹄子入了东宫也便罢了,竟然不知廉耻勾引阿孟,秦国公府就是这样教导嫡出小姐的?身为太子妃还不知检点,真真应当浸了猪笼,方才干净!
思及此处,齐妃柔和的凤眸之中划过一丝狠色,只可惜楚孟未曾发觉,仍以为母妃气怒着,这才不发一语,哪里清楚齐妃心中已然恨毒了俞蕴之,想要将其斩草除根,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俞蕴之一连在山脚的田庄之中住了三月,没有慧明这姑子的搅扰,她《往生咒》已然抄写了大半儿,再有一个月功夫,即可完工。这三个月内,福海这内侍倒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量高大的太监,这新来的宫人名为白水,名儿当真奇怪的很,念着也颇有几分拗口。俞蕴之先前曾问白水为何要起这么个名姓,这内侍大抵是个个性腼腆的,只红了红脸,嗫嚅了半晌,也未曾吐露出因由。
白水瞧着便是个老实人,再加之模样生的颇为俊秀,俞蕴之也不欲为难与他,便作罢了,未曾继续追问下去。
这日感业寺往田庄之中送信儿的姑子不是旁人,正是慈月,这小尼姑言道寺中天花之乱已然解决,俞蕴之已然可以搬回感业寺之中。辛夷这丫鬟倒是个心细的,开口问了一句慧明师父如何,只听慈月面上现出一丝哀色,答道:“慧明师父因着年岁不轻,身子骨儿原本便称不上康健,自然是受不住天花的磋磨,消瘦成了一把骨头,月前便再也撑不住,现下已然去了。”
说道此处,慈月眼眶都不由红了三分,看来这小尼姑当真对慧明颇有几分亲近,只可惜俞蕴之对慧明厌恶至极,甚至慧明之死都是她一手促成,此刻自然全无半点儿心伤之意,只不过轻声规劝几句罢了。
慈月走后,俞蕴之便仿佛辛夷等人将衣物行囊收拾妥当,如今在山脚下待了足足三个月,是该早些回到感业寺中,有了慧明的前车之鉴,也不知秦皇后是否还会往感业寺中安插人手,若是再有姑子胆敢不开眼的投入皇后麾下,便莫要怪她出手不留情了!
手底下的几个丫鬟都是颇为得用的,收拾东西也只不过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白水这内侍出了田庄寻了一辆马车,等过了午时之后,方才架着马车,将俞蕴之送到了感业寺寺门前头。
如今慧明已逝,感业寺的风气倒是强了不少,寺门口有两个守着山门的姑子,因着身份低微,先前也未曾见过俞蕴之。此刻迎面走来一姿容绝色的小娘子,着了一件儿月白蝶纹束衣,配上锦茜红明花抹胸,大红的裙裾拖在石阶儿上头,刺目地仿佛鲜血一般,让两个守门的姑子也不由怔楞住了。
想起今日寺中应当有一位贵人入内,赶忙冲着俞蕴之行礼,道:“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即便是佛门中人,亦是免不了俗礼。见状,俞蕴之唇畔处也勾起一丝浅淡的讽笑,若是感业寺之中的姑子当真超脱,便应当摒弃了国寺的名声,否则拿了国库的银钱,还做出一副清高模样,着实是让人生厌。
“不必多礼。”
俞蕴之淡淡的开口,随即便径直迈步,抬入寺门之中。今日俞蕴之着了一双香尘底儿绣鞋,上头纹绣墨兰图纹,且带着极为浅淡的香气,待走过那两个姑子身畔,透出的那股子玫瑰香露的气味儿,当真是极好的,让人不由晃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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