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这样的雪中送炭,刘廷柱和褚秀芬两口子在后来的岁月里,没少付诸。
不然以褚秀珍一个寡妇失业的女流之辈,想把卢岩、卢禹哥俩都拉扯成人,甚至再把韩丽梅娶过门,付出的艰辛和努力不知还会翻几番……所以说把这里面的一半功劳归于妹妹妹夫,一点都不为过。
卢禹后来成人懂事,自然也明白了这些道理。别的不说,就比如大旱那年的半袋粮食……刘廷柱和褚秀芬送来的既是果腹之物,亦是赤诚相待的似海厚义,说得再夸张点,更是他们两家人延续生命的根本!
每每念及这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卢禹都忍不住胸怀悸动,热泪盈眶。凭心而论,大娘固然是他值得用一辈子报答和感激的再生父母;可刘廷柱、褚秀芬又何尝不是他生命里永无忘怀、义重恩深的至亲长辈呢?
虽然从亲属关系上讲,褚氏姊妹同气连枝,彼此互助是血浓于水,卢禹那时的“身份”尚不及卢岩重要,有嫌沾光坐了蹭车,但他真要这么想,就无异于狼心狗肺、丧尽天良的畜生!
卢家若还有一个人会生出这种无耻想法的,必然就是韩丽梅!
不管怎么样,是刘家的粮食,活生生把卢禹拖出生死线,这份大恩大德坚如铁、硬如钢,容不得亵渎曲解和妄自菲薄,也必须毕生牢记!
卢禹归乡半月有余,早就打算亲自登门去探望二老,只是接二连三的有事缠身,一直腾不出闲暇。也就前日去了溪州市里,提前买下了不少的礼品拿回,直到今天才约好了栾玉婕联袂前往。
关于刘氏夫妇,栾玉婕自小长在卢家,对他们自然不陌生,也没少受过恩惠。自打上班工作后,逢年过节都不落过,日子再难再紧,也要买些东西亲自去拜访,算是尽一份晚辈的孝心。
她和卢禹谈及此事的时候,了解的情况更多一些。原来最近两年上边大力发展县域经济,提出了一个全新的“南北新市镇”概念,即以泽平县南北最两端的县城和泗官镇为侧重点,采取向四方扩张的发展模式,争取把它们打造成解决和舒缓市中心人口过多的大型城市社区。
之所以说这个概念“新”,还要联系当地的生态环境和综合状况解释。泽平县5000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常住人口近60万,规模并不算大,硬说发展新市镇是为了“舒缓市中心人口”,其实上不得台面。县委县政府用心良苦,真正的目的还是想“翻新”旧有的家底,扩大自身硬件优势,为招商引资、发展经济拓展更多的门路罢了。
所以撇开县城不说,北端的泗官镇本就地处要隘,又是周边数个乡镇中当之无愧的老大哥,受“新市镇”建设的惠泽和影响,改变面貌的步伐一天快似一天。具体到老百姓们最能切身感受的,就是大刀阔斧、迁房拆屋的基建工程天天可见,尤其开春至今,紧挨国道的大片民宅被陆续清空,处处铲车轰鸣、尘灰飞扬。
望月村是泗官镇最北的行政村,面临改造也是首当其冲。栾玉婕回忆说,春节的时候去刘二叔家拜年,倒是听他叨咕了一嘴,自家这栋房子也在镇政府拆迁之列,好像都谈好了价钱,只等着搬走了。言辞间还显得颇为满意,并没有抵触情绪。只是一晃几个月过去了,栾玉婕再没去过他家,也疏于联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卢禹有些担心,怕这么贸然找去,万一刘廷柱举家都搬走了,岂不是扑了个空?他十年来漂泊在外,手头只留了一个刘家大儿子刘广辉的电话,打了几遍都处于关机状态,栾玉婕也没有其他联络方式,想来想去只能亲自去一趟,找不到人就近打听一下别家村民,应该也能问明原委。
他们俩赶到望月村,远远就看见半个村子濒临“墙倒屋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砖石瓦块,废墟连成了片,简直像战后的伊拉克,满目疮痍、惨不忍睹。卢禹暗暗咋舌,这么多民房拆除,原来的居民势必要找寻新的落脚点生活,可规模如此之大,不知道镇上是如何安置解决的。
万幸,他们在村西头发现了刘廷柱家的平房,依旧原地矗立,样貌如昨,还没被拆掉。
甚至房顶歪斜的烟囱还散出袅袅青烟,那就说明家里有人烧灶引火。
卢禹大喜,这趟跋涉总算没白来,再赶近一段,前面的路却彻底断绝,眼前陡然现出一个偌大的深坑,足足有十几米深,占地近半个足球场大小,将对面的刘家和他们俩间隔在两端!
栾玉婕步伐细碎,在后面急于追赶他,突然被深坑拦截,吓得轻呼出声,险险收势不住,一把扯住了车筐。
卢禹眉头深皱,不悦道:“这哪个施工队干的混蛋活计,拆迁就拆迁,挖个大坑做什么?”抬头遥望对面:“你看,刘二叔家正门对着这面开,现在直接把路断掉了……这不是成心让他们出门无路吗?”
栾玉婕脸有忧色,说道:“小禹哥,雪莲舅舅家就是这个村的,只不过不在这次的拆迁范围内……我听她提起过几次,负责拆迁施工的那些人很野蛮,好像是镇政府从蒙内临界那边签来的公司,他们和本地的百姓不熟,所以干起活来肆无忌惮,也不考虑大家的难处……刘二叔家门前变成这个样子,我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卢禹眉头拧的更紧:“我看也是!你瞧,刘二叔家周围的房子都空了,也被拆的不成样子,唯有他们家孤零零的还算完整,但出门的路却被断掉……这情况很不正常!”
栾玉婕道:“要不要给海志哥打个电话问问?”
卢禹思忖一番,摇头道:“他分管的是农业,况且还没正式上任,不一定知道具体的情况。”把自行车立好,取下大包小裹的礼品:“咱们先去看看再说!”当先带路,探步下沟。
栾玉婕随后跟来,双手抓牢他的臂膀,两人辗转踉跄,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的爬上深沟。
卢禹心头不爽,呸的吐出一口唾沫:“妈的,一道沟封死了三面方向,走路都这么吃力,更别说进出个车辆了,他们分明是逼着刘二叔家开个后门!”
正说话间,门口迎出一个年青男子,穿蓝色工作服、黑皮鞋,30多岁的年纪,样貌忠厚老成,露出一脸惊喜和难以置信,声音抖颤:“小……小禹吗?你是……卢禹吗?”
“广辉大哥!”卢禹也认出了对方,连连点头:“是我,是我啊!”
“哎呦!”刘广辉大喜过望,热情的迎上来:“我说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小禹啊,咱哥俩一晃十多年都不见了,这要是走到大街上,我真不敢认你了!”回头大喊:“爸,妈……你们快看看,是谁来咱家了!”
话音刚落,门里却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长的眉清目秀,扎着两个朝天辫,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打量卢禹,然后抱住刘广辉的大腿,怯怯的和栾玉婕打招呼:“玉婕姑姑!”
“哎!”栾玉婕笑逐颜开:“海棠,想姑姑了吗?”
刘广辉哈哈大笑,一抹她的小辫子:“海棠,你就识得玉婕姑姑呀,不认得这位卢叔叔吧?”
卢禹惊诧道:“广辉大哥,这……这是你的千金吗?”
“是啊是啊!”刘广辉笑道:“你走的第二年我就结婚了,转年就有了她……叫刘海棠,都八岁了!”
“哎呀……”卢禹惊喜交加:“真想不到啊,一晃十年下来,你都有了这么可爱的闺女,大哥好福气呀!”蹲下身抓住刘海棠的手,上下端详:“海棠啊,你长的真漂亮,叔叔好喜欢你!”
刘海棠多少有点认生,马上藏进爸爸身后,也不说话,只是悄悄探头,用好奇的目光看来,着实讨人喜爱。
“海棠,快叫卢叔叔。”刘广辉温言相教:“嗯对了……从岩哥那论,叫二叔也行!”
刘海棠黑漆漆的大眼睛一转,奶声奶气说道:“不行,我有二叔的,二叔不就躺在屋里吗?”
“这孩子……”刘广辉摇头笑道:“屋里的是你二叔,这个也可以叫二叔啊。”
这当口,刘廷柱和褚秀芬老两口快步而出,一见卢禹之下都神情激动,嘴唇微微抖颤,说不出话来。
卢禹也是同样,缓缓起身,看着他们十年未见、沧桑纵横的面容,禁不住泪盈满眶,紧着上前几步,深深一躬鞠下,哽咽道:“二叔、二婶,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好啊,好啊!”二老一起相扶,刘廷柱还没说话,褚秀芬已然泪珠掉落:“回来就好,小禹啊,快……快站直了,让婶子好好看看,这十年来变了多少样!”紧抓住他的手不松。
刘廷柱把烟袋锅掖进后腰,也是上下打量卢禹,徐徐点头:“小禹啊,长成大小伙子了!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闯,没少吃苦吧?”
卢禹连连摇头:“不苦,不苦!二叔……您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
“好着哩!”刘廷柱慈祥的微笑:“能吃能喝,腿脚也灵便,晚上一顿酒,饭后一袋烟……如今又有了我这宝贝孙女,越活越有劲!”众人一起大笑出声。
刘广辉道:“咱们别在门口挤着,快快,快进屋说话!”从卢禹手中接过大包小裹。
褚秀芬轻拍卢禹后背,不满道:“这孩子,来就来呗,买这些东西瞎花钱,干嘛不存着以后讨媳妇用!”
卢禹嘿嘿干笑:“二婶,这是孝敬您和二叔的,要没有你们,哪有我今天?媳妇不媳妇的,更得往后排!”
“你这话我听听就算了。”褚秀芬白了他一眼:“要是让大姐听见,又得狠狠尅你!最近这几年我们姐俩通话,她可一直惦记着你的终身大事呢,就盼着你早点娶个好媳妇过门……别的不说,小岩那个婆娘是指望不上了,你再不把卢家的香火续上,大姐死都闭不上眼!”
“老婆子,别胡说八道!”刘廷柱登时出声喝阻,旁边的卢禹也闹的很尴尬,红着脸不语。
“怎么滴?”褚秀芬不服:“卢家那大媳妇,我是拿她没辙,说两句痛快痛快嘴总行吧?这个忘恩负义的婆娘,当初要不是小禹把拆迁款留下,她和小岩能过上今天的日子……”
“妈!”这下刘广辉也忍不住了,皱眉道:“小禹登门没两分钟,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褚秀芬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也知道不好再多说,闭住了嘴巴。旁边的卢禹低头相陪,心里却想:二婶说别的都无所谓,倒是接续卢家香火,真指望不上韩丽梅了,转念想到卢岩的处境,禁不住愁上心头。
东屋正门开启,一个相貌清秀、皮肤白净的青年女子走出,刘广辉马上道:“晓琳,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小禹兄弟……”话音未落,屋里传来刘家老二刘耀辉兴奋的喊叫:“禹哥,禹哥是你吗,快进屋来,想死你了!”
那女子点头微笑,很矜持的打招呼:“小禹兄弟,欢迎欢迎。”
卢禹侧头问刘广辉:“大哥,这就是嫂子吧,海棠的妈妈?”
刘广辉笑着调侃:“是啊是啊,错了管换,假不了。”
卢禹频频点头:“嫂子不但长的漂亮,还有股大家闺秀的风范,大哥……怎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