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阿香的这个动作后,田大壮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高兴,不管阿香恍惚到什么地步,看来对于他,她心底的最深处,还是有某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平时也许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是到了这种特别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地就发生了,自然到就像这个小小的、细微的动作,小小而又细微到他几乎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是他的错觉,他分明感到阿香有这样的动作啊!
田大壮怀着一丝难以按捺的激动,简直以为这是不是阿香突然清醒的先兆,于是他急忙转头去看阿香的脸,去仔细观察她的眼睛。
阿香的眼睛,和他过去所熟悉的一样清亮明净,可是,那对眼睛中,却没有他所期待的那种本该出现在里面的神采——它们,依旧空洞呆滞,让他一眼看进去,心,就被痛苦紧紧地揪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田大壮真想抱住阿香,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不单是为自己,更是为她——过去那个眼神清明温柔,时时闪耀着动人光彩的小女生,现在,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他一次次呼唤,一次次寻找,她却躲藏着,始终不愿现身?
“阿香,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守着你,我,田大壮,不会离开你,哪怕你不记得我是谁,我也愿意照顾你,一直照顾下去,绝对不会嫌弃你,你是个好姑娘,那么单纯,那么干净,那么温柔……可是,如果可以,我是多么希望你能醒来,醒来看看你的大壮……”
像是在对着要香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田大壮轻声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原本,它们是应该埋在心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
或许,突然的变动,连平日里坚强的田大壮,也需要获得更多的支持,需要适当的倾诉,而阿香就是整起事件的主角,她一直都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总是不言不语,又总是不清不楚,恰好就成了田大壮倾诉与宣泄的最佳对象。
在田大壮的心目中,反正阿香现在已经不会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回应,也根本不会在意他在说些什么,所以,对着她不管讲什么内容,都是安全的。
田大壮其实不是对着阿香讲这些话,而是对着他自己讲,他必须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也必须要让自己站得更加牢固,如此,才能支撑自己不倒下去,一直往前走——不单是他一个人,也包括他身边的阿香——他要带着她,他要照顾她,不是一天两天,而可能是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一辈子。
这中间所需要的勇气,田大壮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可是在事实面前,在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事实面前,他终究还是发现,自己真的是嫩了点,包括他的肩膀,包括他自以为的坚强,都是如此。
记得以前,母亲曾和他说过,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成了两口子,彼此亲密又彼此伤害,就像人的舌头和牙齿,谁也离不开谁,可是呢,即便如此,也有磕磕绊绊的时候,牙齿常常一不小心,就把舌头咬出血来,不过,谁也不会记恨谁,还是和平素一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然后,过了不长时间,血止住了,伤口好了,仿佛根本不曾有这件事。
母亲给田大壮的看见是,夫妻之间在一起生活,发生矛盾,并不可怕,反而,这些都是正常的,怕的是,矛盾过后,生了嫌隙,嫌隙多了,就生了距离,距离远了,终至无法挽回,果真如此,那就不是夫妻之间该有的分寸了。
田大壮现在还没有结婚,当然也还不能完全体会母亲当日这个比喻的含义,他之所以想起这个比喻,是因为在苦恼到了极点之时,他突然发现,母亲当日没有告诉他的一件事。
是啊,夫妻之是的磕磕绊绊是难免的,他相信自己身处其中,应该会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大度与宽容,该低头时绝对会低头,该去哄女人时,他也会去哄,可问题是,如果这磕磕绊绊,不是夫妻之间的,而是从其他地方而来,那又该怎么样呢?
就像现在,他的准媳妇儿阿香,被磕绊得头破血流如傻似呆,而要命的是,他甚至连她是怎么磕绊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去找到原因后对症下药,救他心爱的人于水火之中,这样的无奈与辛酸,又岂是夫妻间那些日常的“小插曲”可以比较呢?
难道,上天真的要特别训练他,在他进入真正的夫妻生活之前,先给他一场这么声势浩大的磨难,就为了他经过了巫山见过了云雨,以后能全然无视那些日常生活中的小打小闹?
也许是吧,以前听人家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突然之间,他就感觉自己成了过来人。
当初他的好哥们程双俊和婆娘那会儿,也是麻烦不断,一会这个问题,一会那个问题,可是现在呢,人家小俩口在一起,生活那叫一个美,竟然还有了小宝贝,这一转眼,小家伙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可爱了。
想想这些,程双俊当日所受的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说不定都成了他们小俩口的甜蜜回忆呢,连他这个好哥们现在回忆起来,满满的也都是不胜唏嘘。
好吧,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轮到他来当主演了,不过他从程双俊那儿看到的,学到的,这会儿已经不怎么能派上用场了,一人有一个舞台,一人有一个剧本,而且这个舞台和剧本,事先当事人,还啥也不知道。
全凭临场发挥,走一步看一步,这才是真正人生的舞台呀。
不过,想想程双俊,再难的路,也有走过去的一天;再苦的日子,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程双俊等到了,他田大壮,一定也会有等到那一天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