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颜几重来唤如玉的时候,她正坐在溪边,一腿膝盖竖起,一腿侧盘,双手环着单只膝盖,半边脸颊都埋在交错的胳膊里。听到这话缓缓抬起头,露出姣好的面容,并不十分出众,只是那双眼睛着实灵动,似含有万江春水,让人过目不忘。。
“颜如玉,新任务。”
如玉恍然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看了眼方才出声的男子。垂下头起了身,拂了拂衣衫上沾到的杂草,轻轻说道:“是,大师兄。”。
现下正是初春,前几日下的雪还没化全,绒绒的白雪也盖不住蓬勃的生命。细尖的春草一株株争相冒出头来,那一抹抹在白得刺眼的山脉间绿得尤为显眼。两人穿梭在树林间仍是很安静,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鸟兽。颜如玉就这么随着他,颜几重只是兀自的向前走,并不在意身后人的步伐,渐渐地两人的距离越离越远。
如玉看着前方人影越来越小,直至终于看不见了,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的这位大师兄仿佛无情无欲,面容永远都是那样冷峻非凡,与他在一起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若说在竹古正宗里,与她关系最好的,却莫过于三师兄颜如何,只是他日前去执行任务,已有许久没有见面了。。
莫竹殿前,照例站了六名精英,看到如玉皆低下头以示尊敬。颜如玉用眼神扫过六人,正了正表情便迈进殿中。
殿内灯火通明,只见距门大约三十尺的大殿中央的步阶平台上,坐着一名玄衣男子,看面容约计有二十五六,如墨的长发部分高高挽起,其余都似流水般覆落在脸颊边。男子手中握有一串佛珠,眼角含笑,却也掩不住一身的沉静气质。
“如玉,你迟了。”男子淡笑道,话语中有着藏匿不住的的宠溺。
如玉听闻立刻低下头:“如玉知错,惹师傅生气,还请师傅责罚。”
玄衣男子笑容更甚,看向一旁的颜几重。
“几重,你道如何?”
颜几重听到师傅问话,看也没看如玉,上前一步抱拳回道:“颜如玉藐视师令,不如将她交由徒弟手中,待徒弟好好□□一番。”
如玉一惊,心有余悸地抬眼看了看他的腰间,赤零长鞭如烙铁般炙红,似要将人撕成碎片。
男子手中不住地拨弄着佛珠,只笑道:“怎么?交由你,全凭赤零鞭说教?”他摇了摇头,又道:“这样的□□,难道还少吗?如玉身上的那些伤,新新旧旧有哪一道不是你伤的?”
颜几重一愣,垂手说道:“徒弟只是认为规矩诚设矣,她这样没有规矩,日后恐是要让江湖上的兄弟们看笑话。”
男子谷下寒见他如此执拗,心下无奈,只得暗叹一声转而对如玉正色道:“如玉,我这次交给你的任务颇为重要,只是你初入江湖阅历太少,只恐不易得手。”
如玉尚有后怕地收回视线,听到这话便抬起眼眉,轻声说道:“师傅自小便教导我们,没有十拿九稳的任务,只有十成以赴的尽力而为。
男子手中的佛珠在空旷的大殿里噼叭作响,虽突兀,却不嘈杂,反而有种定人心魄的魔力。
“很好,只是这个任务也只能交给你。你师姐想容因为私事未归,本门派其余的女徒又太少且太过年幼,实在没有其余合适的人选了。”
男子在提到谷想容的时候眼神有所异样,但也只一瞬,便消逝不见了。
如玉听及奇怪,望向师傅:“女徒?师傅这次一定要找女子?”
男子点点头:“这次一定要是女子。”
“不知是何任务?”
“代替安府千金安红缨嫁于耿醉君。”
男子站起身,硕长的身形如劲松一般,点点烛光将其身影拉得极长。他一边慢慢走下台阶,一边蹙了眉头解释道:“耿醉君乃淮康都尉,别看这一小小的都尉,名气可是大的了不得。几重,你之前也有在淮康执行过任务,想必这个人你应该不会太陌生。”
颜几重颔首:“耿醉君人如其名,嗜酒如命,性子变化莫测,阴鸷非常。”
“没错,淮康人称‘煞面阎王’,可见此人冷情冷心。”
说完,男子走到颜如玉面前,与她对视。
“如玉,这次任务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们都知道,夏口正宗的势力日愈扩大,只因之前与如何之间的矛盾,使得我们两派关系一直不佳。两日前我听闻他们教主任展危病逝,新教主娄迹年轻气盛,扬言两个月之后将攻打我教。要阻止此事,只能和谈。我已于昨日与其通信并约定好,如能在两个月之内帮他拿到他想要的‘绝情诀’,我们两派将在两年之内各不干涉,相安无事。据我所知,‘绝情诀’早在一年前就被耿醉君据为己有,至于来路却无人可知。而耿醉君的都尉府上暗卫重重,要凭借一己之力潜伏出入虽不是全无可能,但此人高深莫测,城府极深。知人知己,百战不殆。更何况我们尚有两个月,若能混入耿府一探虚实,会更有把握。”
如玉越听越糊涂,不明白为何一定要与夏口正宗和谈,也不解为何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混入耿府,这么想着眉头则越拧越紧。
男子似已知晓如玉心中的疑问,嘴角勾起一缕苦笑,侧过身子轻轻说道:“此事不用再议,我意已决。”
话毕,男子回过身抽出腰间的长剑,递到如玉面前。
“这清水白石,就交由你了。”
不及颜如玉开口,男子抬起她的手腕将剑放入其手心,又合住她的手掌,使剑紧紧地被握在手中。
“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开鞘必见血,这是宝物,也是孽物,无情能控制它,有情只能被其所制。如玉,你虽纯笃,但自小□□之心极淡,为师相信你,你有资格成为它的主人。”
如玉低头看向手中的长剑,玄黑的剑鞘上赫然印着一行狂草。。
清水白石下寒沙。
这把清水白石的主人,玄衣男子,原来就是让江湖中人都闻风丧胆的竹谷正宗的教主,谷下寒。
容不得如玉细想,谷下寒便派人随她到其住所‘玉暖生烟’阁收拾行装。
随行的教徒名唤月认,因不是谷下寒手中的直属弟子,便只有名而无姓。只见这月认一身蓝色的翠烟衫,身披水色的外衣,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瞧着倒也真真是个俊俏姑娘,只是面上的表情太过冷淡,似在推拒他人切勿靠近一般。
月认打了帘子,走到莲文半圆桌前揭开青花瓷壶,发现剩下的茶水因泡得太久而变得颜色过深,重新盖上后转身去了自己院内的小灶房生了火。
如玉看着她忙来忙去,也不好意思在一旁干看着,便跟着进了灶房蹲下身子添柴,没一会锅盖边便露出的一缕缕升腾起来的热气。如玉愣愣地盯着不语,好似在发着呆,什么也没想,又好似心中有百般计较,暗自揣摩。
月认不耐烦她这副模样,上前夺了她手中的柴火冷声说道:“回神!”
如玉一怔,却也习惯了月认对她的横眉冷指。
教里的兄弟们一起在无山长大,一块练武。她因着是谷下寒亲指的弟子,与旁人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少了些,但对于他们如玉也从来未有疏离冷漠的地方。
到了‘竹谷正宗’,就算不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毕竟也该有一点情义在,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月认,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玉强打了精神,一面打开锅盖一面说道:“姐姐别恼,我不敢了。”
月认轻轻哼道:“青天白日也能做白日梦,真长本事!”
如玉垂着眼睛不答。
月认垂下手将手中的柴火扔进灶台里,拍拍手说道:“等会回屋收拾收拾,教主命我也同去。”
如玉眼睛一亮,淡淡地笑着说:“有姐姐陪着我,我便宽心多了!”
她笑起来两边嘴角都有浅浅的梨涡,配上那双清澈发亮的眸子,可真是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月认拿锅盖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气急败坏地对如玉说道:“我手上功夫不如你,你也不用这样变着法儿来羞辱我!”
如玉被这样严肃的神情给喝得愣了愣神,慌忙说道:“姐姐别误会,我万万没有这个意思!”
月认又喘了喘气,转过脸便不再理她。
如玉见月认厌恶她,也不敢随意接话,直直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煤灶里的柴火烧得噼叭作响,隐约有几滴火星子溅了出来,落在了如玉的手背上。
如玉被烫的一激灵,攥紧手忍着不叫出声。
“你帮我去拿个灶壶,在门旁的板架上。”良久,月认拉长着脸说。
如玉听月认唤她帮忙,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举步往门旁走,拿了灶壶说道:“姐姐不要生我的气罢。”
月认的面上松了松,抿抿嘴不语。
如玉笑了笑,知道她气消了,便蹲下身子用铁架将炉灶里的几个烧得正旺的柴条一一夹了出来,耐心的等着它们自己熄灭。又把他们整整齐齐地码到一旁以备下次使用。
月认站在一旁环着双手看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玉码完后直起身子,朝月认笑笑转身提着灶壶进了正房。
左手握着壶把,右手则将湿布微微挪了挪位,招呼着月认:“姐姐来尝尝这云雾茶,刚泡的时候香若幽兰,实可谓浓醇鲜爽。”
月认面色稍霁,低声道:“是啊,都说你这里的茶香。”
如玉拿起茶盘里的兰花纹茶盏给两人都倒满了,才徐徐坐下。
“茶倒是香,只是不知道承了人家多少情。好多都是兄弟姐妹们照顾着送来的,竟不知怎么的也越累越多。”
月认轻轻抿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道:“其实也就那回事。”
如玉听了也不恼,只扬唇笑了笑。
朦胧的烟雾徐徐地由茶盏里漂浮起来,雾气直晃人的眼睛,如同舞者缭绕在空中,只是初春的寒气不容忽视,不一会的功夫便消散了。
月认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将茶仔仔细细地喝完了,才搁了茶盏抬头看向如玉:“多余的东西无需清理,到时候自然有人安排。”
如玉道是,伸手又去拿灶壶准备添茶。
月认摆了摆手,站起身捻了捻衣褶子:“早点歇了,明儿要赶得早。”说完便不等如玉的回应便径直走了。
初春的夜晚总是很凉,天色晦暗,云幕低垂地压人神经。整个冬季颜如玉的房里都没用火盆,暖炕更不消说。颜几重在她还很年幼的时候,便将火盆一一掷了出去,严令不许再用。于是这么多年过来了,这冰凉的床铺,她倒也习惯了。
如玉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口气。铺了床后便去灶房烧热水。
刚出门便只觉得颈后一凉,任直觉快速转身抽剑去挡。
抬起眼落入眼前的便是玄铁剑刻的龟背纹,干净的剑身印出了颜如玉清明的双眼。
“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