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栩的双手不断地颤抖,眼中毫无焦距,好似遇到了最大的难题霎时没了主张。他看了一眼沉默的烛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事只有你一人知道?”
烛阴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顿着身子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卢栩轻松一口气,又吩咐道:“继续留意他们的动向,切勿打草惊蛇。”
烛阴拱了拱手,迎着凛凤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卢栩的心口如同压上了巨石,闷得他险些喘不过气。他愣愣地立了半晌,才转身朝将营走去。
“主子。”
景谈纾正与耿澹青商讨战事,冷不丁被这么一唤,骤然停下了话头。他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沉声道:“进来。”
卢栩心里慌乱,面上尽是迟疑,他收拾了一下心绪,磕磕巴巴地说道:“主子,烛阴带来了消息,已查明那几人的身份。”
景谈纾一怔,心底涌出一丝期待,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哦?烛阴的动作竟这样快?”他复又拿起横放在笔搁上的小狼毫,细细描画了一笔,才抬头又道:“都查出什么了?”
卢栩躬着身子,不敢抬头,却斜着脸颊恍恍地看了耿澹青一眼。
景谈纾心里大奇,他转了转眼睛,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笑道:“澹青,你心里的石头总算是得以放一放了。”
耿澹青古怪地看他一眼,眉头微蹙道:“你这是在和我打什么哑谜?”
这可不是什么哑谜!景谈纾得意地大笑起来:“卢栩,别让陛下等急了,还不快说?”
卢栩偷着胆子向上觑了一眼,闭着眼睛将话噼里啪啦地全倒了出来:“树林□□有五个人,两女三男,烛阴说其中一人,就是已经不知所踪的穆国女帝!”
耿澹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回不过神,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虞涟?”他瞪着眼睛,面色青白,沙哑着嗓音道:“你确定?”
卢栩被瞧得腿肚子都软了下来,膝盖不停打着颤:“烛……烛阴传的消息,想……想必是没有错的……”
就说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他不由得在心里腹诽,跟在景谈纾身边多年,那些帝王权益之术他丝毫也不陌生。新君登基,能容得了故国帝王吗?女帝的深情他也略有耳闻,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冷血的男人,怕再是柔情的心也丝毫融化不了冰的刺骨。
耿澹青的身子几欲不稳,他茫然地缓缓站起,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往哪里去。寻了这么多天,终于得知了她的下落!她从小便身处众人簇拥之中,养尊处优,现下没了天下没了家,又如何得以过活?
景谈纾见他如同失心癫狂一般神态游离,不禁得意地轻笑。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他搁下笔,挥了挥手,令卢栩退下。
哪知卢栩并不挪步,反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主子,还有一事……”卢栩斟酌着,小心地又道:“除了女帝和她身边的两名男子,烛阴还认定,另外两人就是浪子无刀的白浪子和竹古正宗的颜如玉。”
这下景谈纾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只缓缓抬起头,微微蹙起眉角不语。
卢栩瞧不出个所以然,眼前这两个男人无疑是难以琢磨的,但现下这副模样却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他忍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声道:“主子?”
景谈纾怔怔地看过来,猛然清醒:“没你的事了,下去罢。”
卢栩暗舒一口气,行过了礼便退了出去。
“澹青,你可有打算了?”
景谈纾掉了眼,见耿澹青独个儿坐在一旁发怔,整个人郁郁得厉害,就如同一滩死水一般沉寂。
耿澹青迷茫地抬起头,思绪却早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在犹豫什么?这不是他一早就做的打算吗?她对天下所有人瞒天过海,只为将江山交付给他。她的擅自离去令他心焦,他感到自己就好似没了罗盘的矿杓,没了半分方向。
不可以留下祸根!他不断地对自己说,不论那些儿女情长,她终究是一代女帝,身后有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朝堂上那些质疑的目光,使他终日寝食难安。他要将她追回来!想到这里,耿澹青心中泛起一丝愉悦,把她绑在自己身边,这岂不是上上之计?不错,只要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不用再去做那些无谓的臆想了!
他满意的稍稍扬起嘴角,稳稳地站了起来:“我的猎物出现了,自然要去追捕回来!”
景谈纾一愣,随即笑道:“铁树开花这个理儿,我到今日才算是明白了。”
“哼。”耿澹青冷笑一声,敛着眼眉说:“铁树开花我虽不懂,不过辣手残花我倒是使得尤为利索。”他转了面容,撇向一边:“虞涟身边跟着梅子漪,这人心思叵测,倘若不日之后说服虞涟振兴大穆,那时又该如何论处?她终究是个祸憾,倒不如将她放在自己身边,若当真有个风吹草动,我也好有所警觉。”
景谈纾暗叹一声,这些话说出来不知是在说服他,还是在说服自己,心虚得连眼睛都不敢看过来,真是一个别扭的人!
“既然如此,你便去罢。”景谈纾停了停,不自然地说道:“只是莫要太大动作,那其中也有昭国人,我可是要留着抓起来问个明白的。”
耿澹青的眼间划过一丝促狭,点头应道:“这个我自然明白,你且放宽心罢。”
他转而大步走至案桌前,指着布图道:“我已经调令了自己的十万亲兵,正在连夜赶来,领将是个奇人,名唤葛绍,他到了自然会想法子跟你联系。”说到这里,他将手指送到图上一块旷地,顺着划了一圈:“南隅关是个死口,三面围山,只要将喀勒引到这个当口,你和葛绍里应外合,必能将敌军一举歼灭!”
景谈纾抚掌大笑:“好一个澹青!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耿澹青只道:“我等着与你一起君临天下。”说罢,便重重地拍了拍景谈纾的胳膊,转身疾步而去。
帐帘被猛地掀起,带进了一室冰凉的冷风。景谈纾走到被搭下来的帐布前,这一小块已被人割划了出来,以做明窗。他停住脚思忖,挑起帐搭朝外看。天色黑得吓人,乌压压的一片倒扣在头顶上,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雾,不疾不徐地扩散开来。
“主子。”
景谈纾收回目光,听出是韦子敬的声音,转眼正色道:“进来。”
韦子敬的面上有些许焦急,也不言其他,只直直地说:“被我安插在喀勒里的密探方才来报,史罕已经知道您已经到达此地,正整兵列队,预备明日一早便举兵入关!”
“什么!”
韦子敬点头又道:“史罕已经连日摇旗呐鼓,性子早就磨没了,那些个鞑子个个精神振奋,看那架势,是不舔着血不会罢休哪!”
景谈纾顿了顿,手缓缓垂落下来,锁着一张脸走到座上坐下喃喃道:“明日……”
自己身边只有三万皇师兵,加上久不胜战的一万南隅关将士,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万士兵,如何能与喀勒三十万大军相抗衡?他垂下头闭起双眼,身子只觉疲乏。若是给他三日,他必能扭转局面,孟之章是个武将奇才,征战几十年从未有过任何败绩。这南隅关的士兵再是不济,经过他三日的整列,也断断不会如现在这般羸弱。
只是……又哪里来得了这样一个倘若?
“主子。”韦子敬担忧地轻声道:“现下可容不得您丧气,全军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您,您可不能泄了士气啊!”
景谈纾缓缓抬起头,将双手搁在案上撑住下颚,忽地冷笑道:“丧气?”他细细看下眼下的布图,沉声道:“喀勒这样亟不可待,我就成全他。都说子随父,兵随将,这史罕英勇有余,智谋不足。明日待他旗鼓鸣号,我们只要沉住气不予动作,他必将带兵杀入关口,届时我会派重兵在三面埋下埋伏,只须等他前来,一举击破!”
韦子敬愣一愣,半晌才道:“主子原来已经有所准备?”
景谈纾轻笑一声,只道:“战争就是这样,不能依靠任何人,只有凭借自己才能无所畏惧。”他顿了顿,面上竟浮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子敬。”他倏然转了话头,轻轻开口:“颜如玉现下在东面树林中,我要留着她的命,待战事结束后将这事彻底弄个明白。”
“她还活着?”
韦子敬一惊,他虽没有随景谈纾一道去南秀城,但从卢栩的口中他也多少知道了些其中干系。景谈纾后来曾咬牙切齿地告诉他,竹古正宗的颜如玉是如何欺骗了自己,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又是如何下毒迷惑,字字句句都是狠入心骨的恨意。
只是,她那样如兰似锦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等大胆荒诞之事?
“主子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韦子敬思索片刻后深深躬下,行了礼便退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