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在病床之上难能可贵的躺了半个月,在这期间小伢子母亲负责照顾我的三餐起居;族长、清禾、清木三人拜访过一次,让我好好养病,是清水村名副其实的功臣;白娃子见我病情稳定之后,离开救助中心,按照我的意思去清点村民财产损失;陆陆续续的村民带着水果鸡蛋前来慰问我,让人心中暖意不断。
半个月后,初下病床的我,在小伢子母亲的搀扶下踩到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之上,走出救助中心,看向满目狼藉的清水村。
当初淹没在水底的房屋大多数已经倒塌,清晰的一道淤泥黏连在墙壁之上,无声的诉说当时洪水骤然来临的恐慌。
救援部队并未撤走,负责清理残留在村子之中的淤泥和危险房屋,救我一命的医疗队伍在看到我这个病情最为严重的患者也逐渐好转之后,放心离去,在离去之时我握着那一双双救死扶伤的大手,迟迟不肯松开。
堆积在地面之上的淤泥,被运往河道之中,水渠也拓宽加深数倍,堰塞湖也定在今日举行爆破。
站在重新修缮的河堤之上,感慨万千。当时有太多的村民不惧危险,不怕困难,被组织到河堤之上,为救援部队的到来,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映像最深的莫过于,清老大。那个酗酒发疯半辈子的男人,用手去搀扶快要断掉的木棒,永永远远的交代在了这里。
清老二也在现场,和我一同站在那河堤之上,遥遥望向远处的堰塞湖。
白娃子站在一侧,笑着问道:“是不是觉得那天一幕幕的场景,都仿佛刚刚过去,就像一口还未入口的老酒,虽然已经入了肚子,可辛辣的感觉扔在喉咙徘徊?”
望着一片风和日丽的天空,一闭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个大雨倾盆,黑云压城的场景。
我点了点头:“等处理完后续事情,救援部队就要撤出清水村,按照上级的意思,清水村要在xx军区和本省市的共同援助之下,修建新农村。”
白娃子点头称是:“生活越来越好了啊,我们这些老百姓更加有盼头了。”
正在说话间,一声轰天巨响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回荡在整个山间,起此彼伏,越传越远。
对讲机中得到消息:“清水村堰塞湖历时半个月,共计蓄水量10万方,现经过精准定位,于水层下方70米,人为爆破泄洪,水平面在短短3分钟之内下降1米。”
远远望去,泥石流汇聚而成的堰塞湖,在炸药的震动之下,原本组成一道围墙的淤泥沙石不断抖动,轰然落出一个巨大缺口,原本已经到达极限的堰塞湖得到解放,被阻拦在围墙之中的河水欢快的冲破束缚,汇入河流之中。
水势越发强烈,不断带动着围墙之上的泥沙汇入河流之中,原本已经开始变清的河水,骤然之间又被沾染到浑浊不堪。
随着水势的不断加大,形成落差,从北山之上滑落的围墙,终于被冲击开来。
我站在河堤之上,感觉脚下的河水正在以肉眼能辨别的速度,缓缓上升,禁不住脸色苍白,往后撤出几步。
白娃子见状,拉住我的胳膊:“掉河里有心里阴影了?”
然而我的心思却不在堰塞湖上,而是在堰塞湖之中的那条跃龙门的锦鲤。
在我昏迷之前看到的情况来说,这条锦鲤应该是跃龙门失败,千年道行气运被雷劫摧枯拉朽,最后坠入堰塞湖中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当时拿着望远镜,有幸目睹了那真真切切的一幕,若是以肉眼观察,只能看到一道道闪电劈向那堰塞湖而已。
我在心中有些期待:“最好不要让众人发现这条锦鲤的存在,能长到一丈多长,生有龙须,那寿命估计比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虽然跃龙门失败,但好歹也是一方水土圣物,有着自己灵性,有着自己智慧,万一被人抓住,放到博物馆供人参观,或者放到解剖室切片研究,都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可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我正在思考之间,就听到有人在喊:“你看那是什么?”
原来在这浑浊的河水之中,一道长约一丈,宽有水桶粗细的发光物体,在这泥沙之中顺流而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站在河堤之上的我一下子愣住:“这不会就是那条锦鲤吧?”我在心中不断祈祷:“快走,快走!”
哪知众人声音越发嘈杂:“我的天会发光,把这玩意儿弄过来,咱还要啥电线?”
“你看,那么长那么粗,卖出去怎么说也得几百块钱吧?”
“这该不会是咱们清水江里边的龙王吧?”
众人一听这话,居然齐刷刷跪在河堤之上,朝那发光物体磕头叩首。
我冷眼旁观:“胡说,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龙王,还不快起来?”同时在心底大声呼喊:“快走,要是把你抓住我也没什么办法。”
眼瞅着这发光物体顺流而下,几个人想要跳进水中抓住那个发光物体,却被我拦住:“现在的清水江一碗水半碗沙,进的出,出的来?”
哪知,这发光物体在水里转了一圈,居然撞在了河堤之上,架在了河床之中的石块中间。
我心底一沉:“完了,估计要被卖钱了。”
几个人见那发光物体居然自动送上门来,顿时喜笑颜开,拿着叉子渔网,套住那个发光物体,便要拖上岸来。
几个人费劲力气,拖上来的居然只是一副骨架,一副鱼的骨架。
骨架被几人拖离石碓,拿渔网捞住身体,气喘吁吁的将鱼骨带到了河岸之上。
我在心中也是好奇不已,仔细比对尺寸,回忆当时的情况,得出一个结论:这骨架很有可能就是那条锦鲤。
锦鲤骨架放到河岸之上,我蹲在旁边仔细观察,只见那锦鲤身上最显眼的那根脊椎骨足足有我胳膊一般粗细,占了身体的五分之四,足足有两米六左右。
两根龙须已经不见踪影,估计被河水冲走,背鳍之上一条条骨刺顺着原本存在于肌肉之间的纹理生长。
密密麻麻的骨节组成的脊椎骨上有一条细细的金色纹路蔓延开来,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白娃子神情凝重:“鱼的骨头散发着白色光芒,脊椎骨上的纹路却是金光,若是这条鲤鱼能够化龙成功,那翅膀就会从这金色纹路之中生长出来,背鳍重新缩回到身体里边。”
白娃子稽首:“想不到居然是一条成精的鲤鱼,若是能化龙成功,必然成为这一方水土之神,到时候行云布雨造福一方,功德圆满之后升入仙界也不是不可能。”
我抬起头:“真的有仙界一说?”
白娃子反问我:“那你认为有地狱么?”
我差点脱口而出:“有。”
白娃子看着我:“继续拿镜子假设,地狱是镜子之外的东西,人间是镜子,那镜子之中呢?”
“那镜子之中不也是地狱么?”
白娃子呵呵一笑:“就像一张折叠的纸张,两边各有一点,把这张纸摊开的时候,点继续是点,还是会成线?”
我心中一怔:“折叠空间,维度理论,难不成这魁爷居然教他他的都是这些东西?”
看我一脸郑重,白娃子打了个哈哈:“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东西不好说。”
“既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为还要设下雷劫,化龙成功的动物,万不存一?”
白娃子哈哈一笑:“资源就那么一丢丢,进来一个人就必须得从别人碗里挖走一勺子。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狼多肉少。”顿了顿:“就拿你的村官考试来说吧,报名先刷掉一部分人,笔试再刷掉一部分人,等到面试的时候,从精英里边调出精英,为了这几个名额,又有多少人去报了这个村官考试?可成功的又有几个?”
白娃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说啊,我的精英村长,清水村的未来可就全靠你了,加油好好干。”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比喻:亿万条jg子争夺一个卵子,最后造就出来一个宝宝,可也就意味着那其余为数众多的jg子全部失败死亡。噗嗤一笑:“那这鱼骨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族长的声音传来:“这么大的鱼骨,想必在咱们清水江已经生活了无数个年头,按照白娃子的话开说化龙失败,但我私下认为称的起龙这个字。”
族长朝我点头一笑:“不如我们建一所龙骨庙,就修建在清水江边,请他老人家帮我们治理清水江如何?”
我低头看向那具巨大的骨架,因为久离河水,已经失去了那种淡淡的光芒和色泽,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彻底灵性全无,权当是一具普通大鱼来对待。
人走茶凉,在这局鱼骨之上体现的玲离尽致,我突然想到了我自己:“若是有一天离开清水村,会有多少人记得我这个过客?”
良久之后,自问自答:“天晓得,但只求问心无愧足以。”修建一所龙骨庙,用于镇压治理清水江,一来对普通村民有一个心理上的暗示和慰藉,二锦鲤生来不凡,虽化龙失败,但也不是我们这等寻常百姓所能指手画脚的存在,为其修建庙宇,享受人间香火供奉是其最好的归宿。
但村委会举步维艰,像修建魁爷庙般规格去对待这间龙骨庙,那不现实。
央求即将撤走的救援部队,在清水江旁盖起一间小庙。
小庙很快完工,占地面积不大,勉强能将鱼骨收容进去,四周墙壁之上详细记载着锦鲤骨架的由来、坐镇清水江旁的功效、以及对锦鲤之前情形的种种猜测。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之内,龙骨庙的香火格外鼎盛,稳稳压了魁爷庙一头。
清水江逐渐变得清澈,恐慌的村民也暂时栖身在了活动板房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场惊天洪水所带来的阴影也在人们心中逐渐淡忘。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养护身体,清查每家每户的财产损失,制作成详细的报告,上交到县政府,请求财政支援,早日还村民美好家园。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时间之内,一件怪事发生在平静的山村之中。
事情要从发洪水之后说起,清愣子被一截断裂的木棒砸断了小腿,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蹒跚。
在此之前,清愣子的二小子在村中散播谣言,被我强行征用去捆石头抗震救灾,我准备等洪水消退之后狠狠教训这小子一顿,没成想却昏迷不醒得了重病,这一拖就是半个月。
久而久之我也将这件事情放到了脑后,毕竟我和一个愣头青讲道理或者大打出手,最后都是我脸上无光。
可就在这天中午,急促的敲门声传遍了整个小洋楼,小伢子母亲打开门,带进来一个黄毛小子,却正是那个愣头青。
愣头青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和无所畏惧,满脸慌张,朝我喊道:“村长救命啊。”
我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小伢子母亲熬的鸡汤,准备治治这小子的痞气,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大模大样的坐在沙发上,没有理会。
愣头青咚的一下,跪在地上:“村长,我知道先前是我不对,在村里边散播谣言,可这次真的是有急事,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放下手中的鸡汤:“站起来说。”
愣头青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我爹去和魁爷掰手腕子(较量)去了,白娃子说我爹要是再不识相魁爷会要了他的命。”
原来,自从清愣子落下这残疾的毛病之后,心中一直不曾痛快,甚至私底下还有埋怨魁爷的想法。
至于为什么埋怨魁爷,这又是另外一桩奇迹。
我先前说过,魁爷庙建在广场跟前,而且地势颇低,一场洪水浇灌而下,将整个广场淹没在了其中,按理来说这新修的魁爷庙也不可能幸免于难才对,可有些事情真的就不能按照常理来分析。
这场洪水,在经过魁爷庙时,居然一分为二,绕过了魁爷庙,连墙根都没有泡湿一下,当时排洪专家站在村头啧啧称奇:“谁说世上没有······”
话没有说完,可这意思却表达的清清楚楚,谁说这世上没有神灵?
你且来看看这洪水之中安然无恙的魁爷庙。
这件事情在有心人的眼里不断发酵,不断膨胀,最终衍变为无数个版本,流传在村民口中:一、村民惹怒了清水江之中的龙王,龙王发誓要淹没整个清水村,魁爷在这危难关头与龙王几次交流,最终留下了半个清水村。
二、魁爷听闻龙王要全淹清水村,跪在清水江畔,膝盖上的衣服都被跪烂,龙王感动之余,留下了半个清水村,也没有让那洪水淹没了魁爷庙。
我不得不佩服国人的想象力,一字一句,一板一眼,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这一切都是他们亲自见证一般。
看似真切无比,玄乎异常,可真正仔细揣摩,又觉得荒谬不已。
清愣子是这种言论荼毒最深的村民,在他心中:“村民世世代代供奉魁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魁爷能保留住自己的庙宇,为何不保护整个村庄,若不是一尊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自己的腿也不会就此残疾。”
就在今天早上,喝了几杯白酒的清愣子踉踉跄跄出了门,嘴里嘟囔着:“要和魁爷掰手腕。”几次打扰下来,连脾气极好的白娃子都有些生气,搬出了还未进庙的魁爷真身,怒不可遏的说:“你掰手腕吧,看最后到底谁死。”
心中对魁爷不满之人为数颇多,聚在一旁看热闹纷纷起哄,愣头青对于自己父亲这种丢人现眼的举动也是无可奈何,最终考虑良久,让自己大哥看住父亲,自己则硬着头皮前来找我居中调停。
魁爷到底有没有真材实料,整个村子之中恐怕我是除了白娃子之外,最了解的人,当下不敢怠慢:“你爹到底和魁爷咋掰手腕的?”
“我爹站下头举着魁爷,看先是我爹把魁爷扔在地上,还是魁爷把我爹压死。”
“这不胡闹么,那魁爷真身少说也得两百来斤!”
马不停蹄直奔魁爷庙而去,老远就听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拨开拥挤的人群,只见一个赤膊的中年汉子,一身腱子肉,正满目通红的举着手中的魁爷真身,面色涨红。
我不敢出声制止,怕清愣子失了神,泄了气,被头顶这尊泥像活活砸死,那我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白娃子手中举着一个铜锣:“铛。”的一声,只见清愣子两条臂膀高高升起,粗壮的胳膊之上青筋显露,如同虬龙一般紧紧缠绕。
“铛。”的又是一声,清愣子两条臂膀伸直,将魁爷真身整个举了起来,然后面露不屑,扔在了地上。
围观群众立即大喊:“白娃子按照规矩这魁爷可算是输了。”
白娃子猪肝一般的脸色,阴沉一片:“三声铜锣响声之内,清愣子举起魁爷真身,第一回合清愣子胜出。”
我上前,一把夺过手里的铜锣:“你疯了?”压低声音说道:“清愣子不明白魁爷的厉害,你还不知道,万一出个人命我看这事你怎么收场!”
白娃子劈手夺过铜锣:“中场休息十五分钟。”然后转过头:“你怎么来了?”
我怒极反笑:“我不能来?我不来这清愣子是不是得死在这里?”
白娃子眼神幽幽:“魁爷需要众人信香火供奉,需要信仰之力,单单显露神迹还不够火候,必须得拿人开刀,得让他们又敬又怕。”
“你这是什么逻辑?”
“为了示威,就必须闹出人命?”
“那一场的革命没有流血,那一场的斗争没有伤亡?”
我冷冷一笑:“知道不少东西啊。”一拍胸膛:“你要革什么命,那把我的命先给革了吧!”
白娃子看了我一眼,语气突然软了下来:“你要是能说服清愣子,让他献上一头山羊给魁爷,这事就算了了。”
人群之中,正在喝水的清愣子,满脸红光,被有心人的吹捧之下,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已经有些飘飘然。
走上前:“这场闹剧就此为止,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清愣子舌头打结:“村,村长啊。”一张口一股浓郁的劣质白酒气味扑面而来:“不是我清愣子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我心里苦,咽不下这口气。”
我问道:“明年开春就要修建新农村,这在附近几个乡镇尚属首例,都被临近几个村子气红了眼,财产损失也已经上报,你心里还有什么怨气没有消散?”
愣头青苦着一张脸:“爹,和我回家。”然后一看左右为难的大哥:“哥,咱拉爹一把,让爹回去好不好。”
清愣子一把推开愣头青:“我和村长说话,你个小孩子别插嘴。”
清愣子看向我:“你以为修个房子,补贴一些钱这些事就过去了?”清愣子打了一个酒嗝:“告诉你,没那么简单,村子里边死去的人谁来给个交代,我瘸了的这条腿谁又来给我一个交代?”<igsrc=&039;/iage/25868/9544333webp&039;width=&039;90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