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看守所过度监室，二十平米不到的监房关押了近二十多人，一条木板搭起的通铺占据了整个监室，通铺下面是一条能容纳单人走动的通道，茅坑和水龙头在铺板的一端。二十多人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
听了开门声音，里面的人个个规规矩矩地盘腿挺腰正襟危坐。民警将牢门打开，把李子民的手铐打开取下，把他推进监房，“哐当”一声锁上牢门走了。
监房里几乎没有李子民可呆的地方。吃了止痛片后，他感觉头痛有所减轻，但脑子里仍旧发沉发木，稍一动弹，里面如同有个铁球在晃荡，疼得他一阵阵眼前发黑，直想呕吐。他在监房门口的通道边抱着头蹲下去，汗水模糊了双眼，衣服全湿透了。现在他连好奇心都没有了，前额垫在膝盖上，闭上眼睛想歇息歇息。就在他闭上眼睛的一会工夫，“哗啦”一声，醍醐灌顶般的一盆又骚又臭的污水兜头浇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从四面飞来的拳脚，扑头盖脸一阵猛揍。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趴下了。他用双手护着脑袋趴在水泥地板上，心想如果能把我打死就好了。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他反而清醒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说：“你们有种就把老子打死，我谢谢你们！若是打不死，那就别怪老子还手了。”
刚刚正襟危坐的押犯们现在却围在李子民身边，一张张丑陋、邪恶、凶残、讥讽和麻木的脸，像看一块肥肉。
一个长着一对“金鱼眼”个头如“地罗汉”似的小子过来拽着李子民的头发说：“你是哪路神仙，敢在这狗吐猫吣地瞎嘞嘞？不懂规矩的杂种，进门就想蹲下，那儿是你蹲的地方吗？去！站到茅坑边反省去！”
“对，老老实实地站在茅坑上交代罪行，要不灌他‘八宝粥’。”
李子民清楚了，这些都是牢头狱霸的打手，一群狗不吃的喽啰，真正的牢头狱霸还没出场呢！看守所的犯人打犯人比警察厉害。他不明白他们说的‘八宝粥’是什么，估计应当是茅坑里的污水，刚刚兜头一盆的污水他已经感觉到了，满身臭气熏天。
李子民有点发懵，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对付这堆人渣，有一点他已经下决心了，绝不能让他们欺凌，要是任由他们辱没下去，那真是生不如死。
一个长着“西亚”脸型的黑皮过来，一边逗弄、嘲骂着他，一边把他拉到茅坑边。里面的人一起乱拳飞腿，一边打一边骂：“你小子在外面是干什么的？犯的什么事？”
“看你白白净净的样儿，像个知识分子，是当官的吧？”
“你们这种人最坏了，阴暗、歹毒！都是他妈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对，‘小新疆’，替我踹一脚！算是给他的见面礼。”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暴力机关，翻脸比翻书快，不听话不守规矩，就让你生不如死。”
茅坑边有盥洗水池，水池里放了一只破塑料脸盆，“金鱼眼”过来开了水龙头，接了一盆凉水从李子民的头上慢慢淋下，把他身上的污水冲洗掉。他的举动让李子民有点感动，接下来的事让他不感动了，“金鱼眼”和“小新疆”联手，把他摁倒在茅坑里：“喝两口茅坑里的水，就放了你。”把他身上的臭水冲洗干净是为了揍他。
李子民在部队当兵时练过擒拿格斗，加之他身大力不亏，又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一手掐着“金鱼眼”，一手掐着“小新疆”，头对头猛地一撞，两只脑袋发出一声沉闷地撞击声，“金鱼眼”和“小新疆”软软地出溜下去。他转过身来跳到过道上，三拳两脚打出了一片空间，并恶狠狠地说：“看到老子头上的伤疤吗？监视居住时就想死的，没死成，你们谁要是有种，就把老子打死，也算成全老子了，我谢谢他，如果侮辱我欺凌我，那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监室里鸦雀无声，噤若寒蝉。所有的押犯被李子民不凡的身手镇住了，个个呆若木鸡，贼眉鼠眼，不敢上前。他看没有反应，继续说：“我在外面听说了，新来的犯人要受老犯人欺负，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招数用在别人身上可以，想在我身上找乐子，那就别怪老子鬼子拼命，打死一个保本，弄死两个赚一个，直到拼死为止，有种的现在就上，没种的靠边站，给老子让块地方，快点！”
过了一会，“金鱼眼”从地上爬起来结巴道：“你……你他……他妈的下手真狠，三哥，叫弟兄们上，给我报仇。”
那个被称为“三哥”的黑脸汉子端坐在铺板最里面，一动不动。监室里那些喽啰们虚张声势：“你他妈的到底是干什么的，看着像个当官的，怎么这么厉害！”
“不像，当官的进来三拳两脚就软了，叫上东不敢朝西，他骨头硬，有两下子。”
押犯们回头看着坐在最里面的“三哥”，在等他的号令。看得出，这位叫“三哥”的是号房老大，后来他明白，这种人有专门名号，叫“牢头狱霸”。他一脸横肉，肩膀上刺了一条飞龙，这叫“扛肩龙”，是混社会的符号。一对鹰眼锥子似的死死盯着李子民。此时，其他喽啰们都不再吭声了，静等牢头发话。
这是看守所的规矩，牢房里只要进来新人，上演的第一个节目就是“过堂”。“过堂”的招数五花八门，吃“八宝饭”、喝“王八汤”、洗冷水澡、学猪狗爬、三点一线靠墙站等等，每进来新人，就上演一台节目，如角斗士肉搏一般，给监室里带来欢愉。如果喽啰们治不了，那就得“牢头”亲自出面伺候了。
看守所和监狱的“牢头狱霸”是靠斗狠斗勇斗力气拼出来的，弱肉强食这个词在看守所和监狱这种地方诠释的最透彻。看守所里流行的口头禅是：“一进牢门心惊肉跳，二人睡觉一颠一倒，三顿牢饭按时送到，四面围墙外加岗哨，五湖四海都来报到，六亲不认出门报告，七道牢门铁打牢靠，八项制度条条背好，九九归一上山改造。”口头禅的第一句就是“一进牢门心惊肉跳”。一帮下三烂地痞流氓无赖关在一起，那就等于把一群饿狼疯狗关在一个牢笼里，再强硬的汉子进了这个牢笼都得心惊肉跳，不被整死，也得脱层皮，再厉害的人都让你威风扫地一败涂地。到了这种地方，能将你的面子撕得粉碎，更不要说自尊和尊严了。人生在世，要尊严要面子，那就等有了自由和吃饱喝足了再要，失去自由的人没有自尊，饿得眼睛发绿的人要不得面子。那时的人如同猪狗一般，万万不可用自尊和人格来为难自己。
僵持了一会，“牢头”紧绷的脸松弛下来了，鹰眼也变成了斗鸡眼，他看出来了，这家伙绝不是软面团子，再打下去恐怕连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住了，于是他采取了笼络的办法：“都别吵吵了，让他进来，到我身边来坐。”
这是一种待遇，能到“牢头”身边坐的人就意味着被“牢头”认可了，那就是“牢头”圈子里的人了。李子民坐过去，这时，他心中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头也不怎么疼了，心里也畅快了。这么多天，他难得如此畅快过。被称呼“三哥”的“牢头”说：“身上有这个吗？”他做个吸烟的手势。李子民摇摇头。“牢头”说：“明天可能会提审你，提审时向他们要几支。”
李子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