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的马车果然在城外。
那辆马车的车厢极大,内部陈设温暖雅致,垫着厚厚的绒毯,外部装饰的金雕玉砌,珠帘宝石在风中叮当作响,前方还有四匹浑身乌黑的骏马拉扯,十几名护卫策马行在车边,气势一派华贵,实在是显得与青云镇这寻常小镇格格不入。
他们上了马车,殷玦不欲与他们挤在一个空间内,便顶了车夫的位置坐在车前。
马车缓缓驶离了青云镇。
一路走来他们之间已经互通姓名,原来小少爷名叫蒋银换,姑娘名为江心雪,然而江心雪那身破烂的乞丐装实在是脏乱不堪,小少爷只得特意找了间客栈,让侍女为她净身换了一件裙装,妆点了几件首饰,方才放她上车。
江心雪这一番打扮之后这个人都是焕然一新,她生的果然貌美,肤若白雪,唇若红樱,一双点漆杏眼如幽幽深潭,难怪蒋银换初见她时会起那些不干净的心思,只可惜在殷玦眼中她美虽美,却少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殷玦认识这个女人。
他此时方才发觉这名与上辈子所见更加稚嫩一些的少女是谁,他上辈子曾在段清宁身边见过此女,可惜的是她一直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所以殷玦也并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能肯定的是,她的真实身份必然不简单。
车厢内的三人气氛有些尴尬,蒋银换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似乎并不想与这两个欺负过他的家伙说话,而段清宁则对着自己的剑发愣,江心雪怕打扰了他们,只好一个人把玩着项链发呆。
段清宁盘腿端坐,望着手中的铁剑。
他只觉得铁剑的剑身上笼罩着一层看不清明的氤氲之气,几丝金线时不时如流光般在那层朦胧间勾勒,似乎是在写字。
可是他并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
如果他是通读世间万卷、满腹经纶的学子,或是迈入大道的修行者,绝对能够认出这上面所写为何,可惜他现在只不过是个普通凡人,但是孔玮将此剑赠与他,绝对是莫大的机缘与极力的赞赏。
这剑上所书实乃一道封印符箓。
在修行者之间,用来誊写符箓的文体名为“云篆”,乃是由上天所赐,玄妙绝伦的文法,也可以说是上天赐予修行者的一条入道捷径。
如若没有云篆,恐怕唯有圣人能明悟天道,跨入修行,世间便也不会有那么多修行者。
孔玮将此剑交到他手中的意思,便是要他自行解开这道云篆上书为何,一步跨入修行之道。
段清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真的能够跨入大道么?
见段清宁对着剑唉声叹气,江心雪奇怪道:“你怎么了?”
段清宁便随口将剑上的情形大概表述了一番,江心雪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你这剑上的,莫不是‘云篆’?”
“什么?云篆?”蒋银换一听见这个名字,顿时也有了兴致,小声轻呼出来。
而段清宁则有些茫然,蒋银换见他一脸不解的模样,挪到他身边用肉乎乎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可是入道之捷径,只要能自行解开云篆所书,便能在顷刻间明悟天道,有多少人花上万金也难求!”
孔玮赠与他的剑竟珍贵如斯?
段清宁讶然,心中更加感激将此剑交予他手的孔玮。
江心雪眯起眼,对蒋银换道:“听你这么说,你好像见过云篆?”
一说到此,蒋银换便得意地扬起了下巴,道:“那当然,我蒋银换可是并州土豪世家蒋家的独子,不仅见过云篆,可还解过云篆呢!”
“原来如此,我说你这五体不勤的家伙是怎么悟道的,原来是靠云篆投机取巧,哼。”江心雪不屑地撇了撇嘴。
蒋银换翻了个白眼,不服道:“这叫投机取巧?那天下间有多少修士都是投机取巧?多少人连解开云篆悟道都难,若是没有云篆,天下间岂不是唯有圣人能够入道修行?”
江心雪昂起头来:“谁说只有圣人不需要云篆?无法自行悟道那是他们废物,姑奶奶我可就没有解过这些枯燥的云篆。”
“你!”蒋银换一噎,“我看你这老妖婆才用了投机取巧的方法吧!”
“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这两人句句针锋相对,说话都有些拔高了声音,传入殷玦的耳朵里。
那些幼稚的争论令他觉得有些好笑,便开口道:“道法自然,入道皆是天赐机缘,无有投机取巧之说,二位皆是入命修行者,倒不如一路上教导清宁一番,助他早日开蒙。”
殷玦一说话,里面两人立刻都摄于他的淫威而闭上了嘴。
蒋银换用手肘捅了捅段清宁,小声道:“外面那个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师父吗?我看他的修为至少也有洞旋巅峰,为何不亲自教你解云篆?”
段清宁摇了摇头,同样小声答道:“殷前辈并非我的师父,只是我曾救过他一次,他便决定护送我上京以报恩情。”
“我靠,你小子运气真不错!”与段清宁熟识之后,蒋银换也放下了架子,斜斜靠在车壁上没了几分正形,“有这么好的机会能见到仙长,你怎的也不知道把握好机会,好好向他求教一番?”
段清宁道:“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救人只是举手之劳,我本也没有想过要他报恩,他愿意送我上京我便心满意足,不想麻烦其他。”
蒋银换撇了撇嘴对他这种态度表示不屑,江心雪秀眉一拧,哼道:“别一个劲怂恿段大哥去惹那人,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你说你能解云篆,我可不信,你既然能解,怎么不教段大哥解?”
“你这小丫头!少用激将法!”蒋银换不满道,“解云篆嘛,我倒是可以教段兄,只不过我要是解出来了怎么办?”
江心雪一愣,显然没想到蒋银换会说出此话,蒋银换见她不语,得意道:“要是我解出来了,等到了皇都照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要请我去十秀楼喝一回花酒。”
蒋银换提出的这个赌注实在是荒谬,江心雪气的脸上通红,可是却不肯服输:“要是你没解出来呢?”
蒋银换摸了摸下巴,道:“那你偷走的东西,我便不要你还钱了,那么大的数目,想来你这小叫花子也还不起。”
“谁说我还不起!”江心雪哼了一声,“你要是输了,就给老娘绕照临皇城爬、一、圈!”
“爬一圈就爬一圈!老子还怕你不成?!”蒋银换一拍大腿,自信满满地道。
他说完,回头又对段清宁道:“段兄你放心,这云篆我非要替你解出来,让这小妞请我们去十秀楼喝花酒不可!”
段清宁已经被他们自作主张的赌约弄的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这云篆我还是自己解吧。”
“不行!”江心雪美目一瞪,“我一定要让这小子绕着皇都爬一圈!”
耳听车厢内的对话越来越幼稚可笑,殷玦敲了敲车门边缘沉声道:“安静,这附近有东西。”
车厢内顿时一静,半晌之后,只听蒋银换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什么东西?”
“不知道。”殷玦淡定道。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青云镇数两三百里远。
头顶金乌欲颓,火云燎天。
深沉的夜色即将晕染天幕。
一刻钟前,殷玦便已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虽然不知道那人是何人所派,但从他微弱的气息韵律来看,应该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且必定是一名已入道的修行者,至少也有洞旋上境修为。
选择在黄昏时分这个常人最容易放松的时刻动手的刺客,必然是一位训练有素的精英。
那么,他想刺杀的是谁?
首先必然不可能是来刺杀他与段清宁的,盲剑司空霄若想杀他只需光明正大的出剑,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段清宁则是毫无身份背景更无仇人。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蒋银换与江心雪。
蒋银换自称是并州大家族的富家少爷,可是他是蒋家独子,没有人与他争夺财产,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与蒋家结了死仇要他们断子绝孙,但和江心雪那个身份背景神秘到了极点的女人相比,蒋银换的嫌疑已经被减到了微乎其微。
一个洞旋上境的杀手在拼尽全力之下几乎可以与凝神初境强者一搏,派一个洞旋上境的杀手追杀入命初境的弱女子,真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殷玦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他十分欢迎这名刺客的到来。
他被孔玮发出的天地清元所伤,伤势还未复原,若是这时候有人能送上门来给他疗伤,那是再好不过了。
与殷玦的轻松所不同的是,车厢内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
蒋银换与江心雪都显得十分焦虑。
对蒋银换来说,最苦恼的便是打打杀杀,他虽然喜欢仗势欺人,还有些纨绔,可真正自己上阵的次数没多少。
而对江心雪而言,她最怕的的确便是一路跟随她的杀手,她攥着裙角,眉头紧锁,只怕有人会因为她而在那刺客刀下死伤。
殷玦猜的没错,那刺客果然是追随江心雪而来,如若不然,她一个入道修行者,何至于过的惨烈到要在大街上假扮乞丐抢夺食物?
马车行在官道上。
只听见数十匹马蹄声与被风吹动的树叶沙沙声在耳边作响。
空气紧迫的令人窒息。
殷玦拿出一条手帕,将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了一遍。
刺客就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