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又辙,一个自在如风的少年。
年少时的孩子没有经历过父爱和母爱的浇灌,变得没心没肺。连对待把他从小养到大的爷爷都是嘻嘻哈哈不上心的。当爷爷躺在夕阳下的摇椅里,用苍老的声音对他说:“假如哪天我要是死了……”只是往往这个假设没有说完,就会被暴躁的苏又辙打断。
“老头子!!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呢!!还不快给老子进来,你以为天还热着么?!”
刚放学的苏又辙扔掉手里的篮球,擦着汗朝着摇椅里被染红胡须的老人骂骂咧咧的。爷爷八十多的年纪了,身体健朗的很,刚才也就是有感而发随便一说而已,他瞪着精光的眼睛,吹着胡子气呼呼地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篮球,肺活量和刚才苍老的声音完全不同。
“小兔崽子!!你那混球如果撞在那珐琅彩上,我就扒了你那层糙皮!”浑厚的声音没有把调皮的苏又辙吓住,却把篮球吓得一抖,偏生撞到了杵在墙角历史久远的珐琅彩。
‘碰~~~哗啦~~~~’精美的瓶子变成了精美的碎片,爷爷的脸色正飞快的转换颜色。随后和破碎声一起绽放的是爷爷的爆吼声以及苏又辙上蹿下跳的尖叫声。
夜幕降临,某军区大院里却不得安宁。
苏爷爷和易爷爷是老战友了,在峥嵘岁月里,两个人在战场上因为一颗子弹结缘。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颗子弹可以让你轻而易举的生,更可以让你悄然无声的死。当苏爷爷用尽最后一颗子弹时,再摸出口袋里易爷爷随意送给他的子弹时,心里充满了生存的希望,那时他就知道了:这个人可能会成为他这辈子的挚友。
再到后来,新中国成立,政府对待老兵政策优厚,两个冤家又这样聚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互相见证了对方儿女满堂妻贤子孝,还有几十年后的老伴离世。两个老朋友的吵吵闹闹就像极了两个孙子之间的冤家路窄。
易迟暮和苏又辙就是这样。
年少的苏又辙每到放假就会被自己毫不负责的爹妈赶到大院里,易爷爷虽然威严斯文但对于隔代人还是和蔼可亲的,每每都会笑弯了眼睛看着年少稳重的小迟暮。没爹爱没娘亲的苏又辙长期被爷爷照顾的时候,就认识了这辈子他最敬重最崇拜的人,易迟暮。
当年的苏又辙才还是个满世界疯跑的小学六年级学生,而易迟暮却穿着洁白的校服背着一书包苏又辙看不懂的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孩子的童年都是幼稚单纯的,他有可能因为一个人抓虾抓的厉害就认为他是强者,也有可能因为一个人优秀的学习成绩而敬佩着他,恰巧易迟暮沾满了这两点。
当路过的易迟暮漫不经心的网起苏又辙久捉不到的一只虾时,他觉得眼睫毛上的汗珠都变得各位刺眼,再看一脸冷漠的易迟暮,已经模糊了他清秀的眉目。山川小溪都是他给自己带来的礼物。
当易迟暮安静的靠在军区大院里的桑槐树下时,苏又辙聒噪的声音都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崇拜之情,因为易迟暮此时正捧着一本英语字典慢慢翻看,耳边的声音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俊朗的少年只是任凭微风吹开额角燥意和书的任何一页。苏又辙的成绩并不好,但是他特别崇拜成绩好的人,类如,易迟暮。
两个好朋友在一个暑假不意外的变为好朋友,他也常常跟在这个只比他大几岁却浑身优点的哥哥身后,或动或静。
易迟暮也很无所谓的带着这个嘴角带笑却时刻忧伤的小朋友,至于李蒹葭的加入已经是后来的事情了。
又是一年的盛夏,天气格外的毋燥,苏又辙的胆小懦弱和常年夏天的燥热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晴空的大太阳下,他又被一群大孩子堵在了墙角。院里的孩子出了名的会欺负人,专挑软柿子拿捏。当这群孩子两年前发现了这个新来的软柿子时,齐齐的都找他寻乐子。几个人出于苏老司令的威严也不敢动手,就只把年幼的苏又辙逼在无人的墙角,用言语攻击,这次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了。
“没娘的孩子哦~~羞耻!!”
“谁说他没娘?他还没爹呢!!”
“不会是没有人敢要吧。”
“谁知道呢,一定是个坏孩子。”
“听说他是小三生的孩子!”
“啊!小三是什么?”
“就是转门勾引人的妖怪吧。”
“怪不得没有人要呢。”
七嘴八舌的非议像一拳拳重击,招招冲着他的心锤去,这么多年来他已经麻木。抱着膝盖想: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啊,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就这几句也不腻得慌,再晚死老头在家等急了怎么办?
孩子们的排挤都是毫无理由的,骂的快散的也快,当他们转身时,看见了靠在车窗前冷笑的易家的小公子。这可是不好惹的货色啊,一群人飞快的散了。
苏又辙站起身来,轻松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暗骂倒霉。一抬眼就看见了几个月不见的易迟暮,是啊,暑假又开始了,几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啊。
一脸阴郁的易迟暮听到了众人嘲讽他的话,也看见了众人不客气的手,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埋头蹲在那的苏又辙。
浑身灰毛毛的苏又辙搭着易迟暮家里的豪车一起回大院,看着华丽的车内布置,苏又辙什么都没说,只觉得自己再被爷爷收养几年,也还是那个丑小鸭苏又辙。
车内安静,谁都不曾开口。
如果说,你认为易迟暮会帮苏又辙出气,把那群小毛孩狠揍一顿,那你就完全不了解易迟暮了。是易迟暮,就会懒得动手,借他人之手就可以完全致胜。
如果说,你认为易迟暮会直接找苏爷爷告状,借苏爷爷之手解决此事,那你还是不理解易迟暮这个人。告小状这种事情,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还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抱着一杯冰淇淋的苏又辙正站在树下,一口一口的挖着甜美的凉意。大中午的,易迟暮一通电话把自己叫到这里,他猫着腰好不容易没有惊动门前树荫下正在午睡的爷爷。他抹去下巴上快要滴落的汗珠,心里面满是疑惑。易迟暮最讨厌流汗了,为什么要选在太阳这么大的中午出来呢。
苏又辙的疑惑在易家豪车的到来后消失,他看见易迟暮从车上下来,清风俊颜的向他走来,而他拿着一盒冰淇淋站在浓荫下看着由远及近的身影。不显眼的黑色衬衫和牛仔长裤却被他穿的这么显眼,否则自己怎么能一眼就看见他了呢。
他的身后是司机从后备箱里拎下来的一麻袋东西,袋子里的东西被遮住看不见了,但是里面依旧扑腾着挣扎着,像是一袋什么动物,而且好大一袋啊……今天的易迟暮格外的不正常,这个时候出来不正常,异常沉默也不正常,此时此刻坐在树下石墩上的他更不正常,他不是最讨厌灰尘了么?
“把你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在那带东西上吧。”易迟暮不温不冷的声音却把说的愣在了那。袋子?袋子里的是什么呢?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委屈愤怒呢?袋子里的‘东西’还在不安的折腾着,他把剩下一半的冰淇淋放在易迟暮坐着的石墩旁,慢慢走向那个奇怪的袋子。
当时的苏又辙最崇拜的就是易迟暮,可是崇拜归崇拜,他怎么可以打人呢?是的,司机打开袋头,里面的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只是他们的表情由讥笑和讽刺变为恐惧甚至绝望,苏又辙离近了才听见了他们杂乱的呼救声,不过都被污浊的布封住了嘴唇。
一直以来,苏又辙过得都忍气吞声,卑如草匹,只在苏爷爷面前嚣张跋扈胡打胡闹。前几岁被人骂没爹,后几年被人骂没爹没娘,他早已经习惯了。
易迟暮抱着双手,眼睛看着远处被风吹起的阵阵树荫,声音清冷却句句被他记在心里,从此激荡不停。
“你如果永远懦弱不堪,别人的脚底永远是你最熟悉的地方。男人可以懦弱一次,但绝对只能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或者家人。你一直这么胆怯,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啊,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来吧,这一次并不是教你怎么打人,而是教你如何睚眦必报,强大的人才有资格受尊重。”
充满力量的声音慢慢的将他牵引着,走向了一袋支支吾吾的人。他开始尝试着拳打脚踢,把自己尚不宽厚的手掌招招向他日日愤恨的人打去。
他想起幼年昏暗的房间,母亲日日难掩的哭泣声。想起了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嘲笑的嘴脸,骂他是一个情妇的儿子。想起了被人们踩在脚底的色彩鲜艳的冰棍,那是他捡了一天的饮料瓶子换来的。想起了易迟暮不用开口,大院里的正在玩闹的少爷们都屏住呼吸的场景。
谁生来都不是一个强者,可是谁生来就想做一个强者。
排山倒海而来的屈辱让他红了眼,像一个失去禁忌的困兽,发疯地撕扯着自己锋利的爪牙。
现场哀嚎声不绝,但被打的久了声音已经慢慢减弱。司机看着发疯地苏又辙,思忖再不阻止是要出人命的。可是,易少爷又是有分寸的人,也轮不到自己插手。
是的,易迟暮是有分寸的,事情的一切都必须在他的掌握,分毫不差。彼时,易迟暮也只是一个高中生年纪的大学生。
扯着衣领就把红脸的苏又辙从地上摊着的一堆废物上拉开,迎头就给了他一拳。
捂着麻痹的脸,苏又辙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血色在看到易迟暮冰冷的眼神后慢慢消退。刚才被愤怒控制的好像是另一个人,看着自己肿的老高的拳头,他那双被刘海遮盖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人要么不会反抗,要么反抗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心里的挣扎永远比表明来的汹涌。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改变,包括感情包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