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光渐渐透进来,天似乎就要亮了,可安雅还是睡不着,她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又痛又昏沉,仿佛被什么人摁住了脑壳,怎么也抬不起来。昨天八点多她就上床了,她想让自己早点沉入梦乡,这样一切烦恼就会暂时消失,因为她一连好几个晚上失眠了。可怕鬼有鬼,睡到床上闭上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她还是睡不着,可怕的失眠还在纠缠她,她预感到自己又要睁眼到天亮。半夜三点的时候,她索性爬起来抽了一根烟,好久不抽烟了,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窗外露出的鱼肚白竟然让她陷入了一种无助的绝望。又是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她知道人们都从满足的睡眠中醒来,穿衣洗漱吃早饭,然后挤公交,开私家车,或打出租车,也有的人步行,大家都会像往常一样去各自的单位,开始一天的工作。以前她也是这样,一早起来就往公司里赶,早饭都是很仓促地在路边摊上随便卖几个包子或鸡蛋饼解决的。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突然为睡觉发愁,一连好几晚睡不着觉,要像烙饼似的不停地翻身,还要没完没了地数绵羊,数到最后连自己都搞不清数到哪里了,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还是没睡着。
失眠非常痛苦,以前她对此一无所知,整天忙得像个陀螺,经常要出差,从这个城市飞到那个城市,总是一到酒店随便洗洗身子就把自己扔到床上,睡得像个死猪。现在想想,那真是一种幸福。
是罗华改变了这一切,让她从此噩梦缠身。安雅恨恨地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去手撕了这个可恶的家伙。也怪自己意志不坚定,经不住罗华的死缠烂打,那次竟然同意和他一起出去吃饭了,还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喝了不少的酒,最不应该的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被他架着去酒店开了房。她一点也不喜欢罗华,甚至是非常讨厌他,可是为什么会被他一步步诱惑到一起去开了房,难道她真的耐不住寂寞了吗?她不是那样的人啊。最要命的是仅仅这一次还被很有心计的罗华用手机拍下了视频。罗华威胁说,她要是不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就要将这段不堪入目的视频发给她的朋友、同事,当然还有她的上司柳笛。
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她却不幸中招了。一旦这个无赖将视频公开,人言可畏,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那她肯定没脸再在稻草人公司甚至是柳镇混下去了。一开始和他接触,的确有为了公司利益的因素在里面,罗华也很卖力,给她透露了不少跳蛋龙公司的核心机密,只是柳总后来没有利用这些机密,因为何天龙当时已经因为李伟的跑路而陷入了绝境,柳总是不忍心再落井下石了,毕竟他们曾是那么亲密的恋人。她也没有必要再去接近罗华了,一次次故意冷落他,可没想到罗华竟然像一只苍蝇难以摆脱掉,整天在自己的身边嗡嗡地闹着,原本想和他上一次床把这一切都了结了,没想到这倒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想甩都甩不掉了。
她肯定不会给罗华这样的人做女朋友的,可他限她一个星期内给他答复,否则他就付诸行动。看他那一股无赖相,他是肯定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怎么办?要跟柳总说吗?可柳总知道了会怎么看她?她可是柳总最信任的人,这么弱智的羞耻的事情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对她说?她感觉有点走投无路了。这几个晚上她头脑里翻腾的都是这件事,甚至想到要和罗华同归于尽,太欺负人了,她怎么就碰上他这种无赖了呢?
天下没有后悔药,现在她必须有所行动,将这个麻烦去除掉,否则她会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
想到这里,安雅掀开被子下了床,突然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差点摔倒在地,她赶紧用手扶着卧室的衣柜定了定神。衣柜的门上安装着一面镜子,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蓬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黑黑的眼圈,黯淡的眼神,这哪里还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白领,倒很像一个落魄的风尘女了。
“罗华,我饶不了你!”安雅对着镜子狠狠地说了一句,一转身,她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真的怀疑,自己这个状态还能不能去公司上班了?
但她今天必须去上班,公司里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去处理。昨晚柳总还打来电话,跟她说今天要早点赶到公司,有好几件事情要商量,其中杭州稻草人设计中心正式启动和与淘宝网全面合作是公司当务之急的两件事,事关稻草人公司能否绝地反击突围。另外,动画片《稻草人传奇》的拍摄筹备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与上海红魔动画公司对接也由她来负责。正常情况下,这些事情她都可以应付自如,一直以来她都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度,这也是柳总很赏识她的地方,可现在她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再来强撑着处理这么多繁杂的事情,她真的担心自己会突然摔倒在公司里。
简单地洗漱之后,安雅化了个淡妆,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精神了不少。拿起放在沙发上的白色手提包,她走出了公寓的门。下了楼,开出她那辆银灰色奥迪,一溜烟地上了大街。
车子开到富强路和新华路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本应该刹车的,安雅却昏头昏脑地将脚踏到了油门上,车子呼的一下窜了出去,她猛然惊醒了过来连忙去踩刹车,但为时已晚,一辆黑色的路虎从侧面直冲过来,砰的一声撞上了她的奥迪,猛烈的撞击让她的头部狠狠地撞到了车窗玻璃上,鲜血立马从她的额头上流了出来,她在瞬间昏迷了过去。
这时,路虎的车门打开,一个看样子不到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从车里钻出来,快步走到奥迪车跟前,透过车窗,看见满脸是血的女司机出于昏迷状态,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愣了片刻,他才如梦方醒,掏出手机拨打了120,语气急促地对着手机喊道:“富强路和新华路十字路口发生车祸,有人受伤了,你们赶紧派人过来!”得到对方答复之后,他挂断电话,接着又拨打了报警电话。之后他拿着手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昏迷的女司机,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慢慢地渗出来。
没过多久,120急救车呼啸而来,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不容分说上前拉开奥迪车门,将安雅从里面抱了出来,慢慢地放在担架车上,然后两人推起担架车奔向急救车,急救车的后门已经打开,安雅躺着的担架车被轻轻地推了进去。两位医生紧跟着跳上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急救车呼的一声开了出去,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年轻男子愣在那里,一直望着急救车消失的方向,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这时一辆闪烁着红光和蓝光的警车驶了过来,车一停,两个交警就跳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忙活起来,一个拿起相机咔擦咔擦前拍后拍,一个拿起皮尺丈量着距离。忙活了半天,其中一个回头问那个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哪辆车是你开的?”
“我叫何天龙,这辆路虎是我开的。”年轻人指了指那辆黑色的路虎,虽然猛烈地撞上了奥迪,但路虎似乎没怎么受损,只是车头略微凹陷了进去一点。而那辆奥迪车损毁严重,整个右侧都凹进去了,车头的灯被撞得散落了一地,估计得大修一番了。
“哦,是你报的警?”那个高个子交警眼神犀利地盯了他一眼,看到他点了点头,又问道:“奥迪的车主呢?”
“受伤了,刚才被120急救车拉走了。”何天龙答道,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那名交警说,“我刚才开得好好的,她突然闯红灯,我来不及刹车,就……”
“这我们会看监控的。”高个子交警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过来把事发时的具体情况说一说吧。”
何天龙走过去,将刚才发生的情况描述了一番,高个子交警一边听着,一边在一个本子上记录着。这时候围上来一些路人,都好奇地盯着那辆被撞坏的奥迪车看,一边互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何天龙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说,这个奥迪车撞得这么严重,司机是不是撞死了?他的心头一阵发紧,刚才那个女孩子满脸是血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该不会真的死了吧?那可就有大麻烦了,最近他精神状态很差,晚上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刚才那个女孩子虽然是闯了红灯,但自己开车的时候精力也不够集中,如果全部精神都注视着前方,刹车还是来得及的。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以前开车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状况,连和别人的小擦碰似乎都没有过。自从被李伟卷走了八百万元,他的精气神好像也一下子被卷走了,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心像被什么东西一只揪着,心理上的郁闷渐渐与生理上的难受牵连起来,他甚感觉小腹这块一直在隐隐作痛,时间一长,这种痛导致他走路的时候都要佝偻着腰,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被这次沉重的打击摧残得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等到何天龙开着车子赶到镇中心医院的时候,他一打听,得知那个被他撞伤的女司机已经被转往南湖市第一人民医院,心不由得往下一沉,看来伤情还挺严重的,否则不会转到市里的医院。本来上午公司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看来得往后推一推了,他必须马上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去看看那个女司机怎样了,否则他这颗悬着的心就没法放下来。他给公司的一个副总打了个电话,说路上遇到了点事,会暂时不开了,什么时候开等他的电话。
开着路虎,驶上柳镇至南湖的高速,何天龙的心情仍然像被层层乌云笼罩着的天空,沉闷得令人窒息。这段高速是申苏浙皖高速的一段,他很熟悉,开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上了这条高速他都会习惯性地加大油门,他喜欢在这个宽阔的高速上把油门加到一百二十码,遇到路上没什么车的时候,甚至飙过一百四十码,那种感觉真的像风一样自由。现在,他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了,胸口一直像压着一块石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坏情绪的泥潭里爬起来。
柳镇到南湖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何天龙感觉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就进入了市区。他没有作片刻停留,开着车子沿着宽阔的环城西路向南湖市第一人民医院方向驶去。在西屏山脚下,以前这一带是荒山野岭,现在已经开发成立体生态的西屏山公园,在这个春末夏初的季节,那里看上去一片葱茏,风景如画。可何天龙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情都没有,进了一院,他将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然后坐电梯上了一楼,一出电梯他就急忙向急诊室走去。
在急诊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他撞伤的女司机,头上扎着雪白的绷带,正闭着眼躺在中间的一张病床上。他走过去,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孔,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忽然有一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不会就这样成植物人了吧?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一种类似的恐惧的感觉一下子攫住了他,仿佛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他整个人吸进去,一直裹挟到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去。“你可千万要醒过来啊,求求你了!”他在心里默默祷告着,他脆弱的神经好像已经细若游丝,随时都会断裂,他再也承受不住任何的打击了。
“你怎么在这?”正在何天龙魂不守舍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边飘来,他侧过脸一看,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柳笛正带着愠怒的神情看着他。
“你怎么……也在这?”何天龙脑子一时间有点发懵,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是我公司的副总,我接到电话来的。”柳笛狐疑地看着眼神闪烁不定的何天龙,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盯着他问道,“不会是你……撞了她吧?”
“是我撞的,可她……”何天龙垂下头,低声地说。他想说是她先闯了红灯的,但一想到她人已经伤成这样,他又止住了话头。
“你怎么开的车,把她撞成这样?!”柳笛激动地大声冲着何天龙嚷道,脸孔都涨红了。真是冤家路窄啊,柳笛做梦都没想到是何天龙的车撞了安雅,她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安雅被车撞了头脑就嗡的一下,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她急急忙忙赶到第一人民医院,看到满脸是血出于昏迷状态的安雅,吓得手脚冰凉,医生在用酒精清洗安雅头上伤口的时候,她的身子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她脑子里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安雅会不会就这么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安雅出于昏迷中,没有人能告诉她当时的情景。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情况比较严重,两个耳孔和鼻子里都流血了,很可能是颅内损伤了,在出血,得做开颅手术。刚才在办理手术亲属签字手续的时候她还在想,是谁把安雅撞成了这样,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个人,没想到竟然是何天龙,这也太奇葩了吧?她最不想见到的这个人竟然将她的副总撞成了这样,这是天意,是报应,还是蓄意为之?
何天龙从没见过柳笛生这么的气,看到她那张美丽的脸孔因为愤怒都变形了,他心里很难过,这张脸他思念了太久太久,不知道在梦里出现多少回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张魂牵梦绕的脸,上帝真是太会开人的玩笑了。
“我是正常驾驶,她突然闯红灯,我躲避不及才撞上的。”他解释道,但又觉得这种解释有点无力,因为毕竟是他把一个女孩子撞伤了。
“现在安雅昏迷着,我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柳笛还是怒气未消,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要哭出来。
“交警会有鉴定结论的,该我承担的责任我一定承担。”何天龙不敢再去看柳笛的眼睛,他的心很痛,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唯一的心愿就是这个女孩能尽快苏醒过来。
“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柳笛看了看昏迷中的安雅,声音有些颤抖地说,“这个手术风险很大,我好担心啊。”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何天龙也看了看安雅说道。他在安慰柳笛,但觉得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只要这女孩子好好的,就一切都好。
这时候,一个男医生走过来,对柳笛说:“这个病人情况还不好说,先输液看看能否止血,如果下午三点前颅内还在继续出血,那就必须做开颅手术了,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嗯,好的,都听你们安排。”柳笛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