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人在想:她怎么敢!
不知道多少人在想:他怎么敢!
太后对于郑林的偏爱在洛阳高门不是秘密。嘉欣虽然不算什么,到底如今养在南平王府。南平王妃不可能不清楚其中关节。南平王府先头三个姑娘,连着如今两个,也不过五个,不为多--没有顾不过来这回事。
便有人暗搓搓的想:莫非是太后示意?立刻就有人反驳:以太后如今的声势、地位,难道还需要掩耳盗铃?
南平王妃也是有苦说不出来,她何尝没有劝过嘉欣,只是她的身份,一厢是太后的妹子,一厢是嘉欣的长辈--没个长辈帮着人争风吃醋的道理,只能先后让袁氏和谢云然出面--这时候就体现出有媳妇的好处了,自个儿不便说的话,不便做的事,一发都派了出去。
袁氏是嘉欣嫡亲的嫂子,论起来比谢云然合适,但是王妃对她旁敲侧击问起的时候,袁氏却是蹙着一脸西施眉,怯怯道:“这件事,先前郎君在京的时候,也是说过的……”
“大郎怎么说?”
“要说起,我家这位姑娘从前是定过亲的,虽然人没了,但是我家规矩,就是守着,也是应该的,却不承想,端午看龙舟看出这场祸事来,如今张家多半是不肯依了,要是郑侍中不娶,她哥哥养她一辈子,那也没什么--”
几句话把王妃气了个倒仰,再看袁氏时候眼神都不对了:你元家什么规矩,糊弄外人可以,在老娘面前说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退一万步说,元钊非要这个妹子守望门寡,以张家如今情势,敢说不让守?
偏让这袁氏这话挤兑得,活像她不许了郑三的求亲,就是要逼嘉欣没了下场一般。不由恶狠狠想道,有这么个嫂子在,便是吃娘家一辈子,也要看是吃元钊这做哥哥的,还是元景浩这个做大伯的!
袁氏见王妃变了脸色,心下里也是害怕的,只是郎君这么交代了,她也不敢不照着这话说。
南平王妃看了她半晌,到底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媳妇,又不是嘉敏、又不是嘉言的,她这里上个什么火,尽人事也就罢了。
心灰意懒挥手让她下去。
袁氏自九华堂里出来,六月**辣的天光照在身上,竟如劫后余生一般。她小门小户出身,一心想着一亩三分田的日子,并不曾想过有南平王这天大的富贵砸下来--当然那并不是说她没有希冀过富贵。
初进王府,也被富贵晃花过眼睛,只不过……如果富贵后头能跟了闲人两个字,那当然最好不过。
然而这世间哪里来这样的运气。以南平王府的权势,昭诩成亲也是她亲见的,虽然并不曾亲见当时的尸山血海,但是府里的人心惶惶,贵人汹汹的质问,戎装出行英气凛凛的三娘……都是亲眼目睹。
也听下人们嚼舌,说起过长街惨烈的混战,也见过谢家给谢云然添补的婢子--不用想也知道之前是没了好几个。
一颗炽热的富贵心立时就冷了。元钊还在兴冲冲谋划去青州如何如何,在洛阳怎样怎样,她听着就是一阵子发慌。王妃话虽然说得不十分明白,她也听懂了,这个传言中美艳无双的郑侍中多半是有点问题,但是元钊想要二娘嫁,她能有什么法子--到如今,她只能指着肚子争气罢了。
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对于扛不住压力、没多大野心的人来说,富贵是味毒药,人只道甜如蜜,也只好得过贫贱,好不过平淡;然而对于元钊这样原本就野心勃勃的人来说,那又不一样了。
如今不过是时机未到,待郎君得了势,她这个糟糠算得了什么呢?洛阳城里哪个男人不心心念念想着迎娶五姓女,休妻另娶的多了去了,要能一索得儿,没准还有三分香火情,有个安置,不然--
再嫁其实不难,她如今并不算老,收拾起来也是山清水秀,但是人对于富贵是会上瘾的,住过这样神仙似的府邸,吃过洛阳的山珍海味,习惯了这样婢仆成群,一呼百应的生活,你让她回到过去?
反正袁氏是不敢想,虽然她怀念平城,怀念自家灰扑扑三进的小宅子,怀念新婚燕尔时候的郎君,当时有过的喜悦与期盼,然而即便是她也知道,回不去了--从来安闲与富贵都是不能兼得。
王妃自然不知道袁氏这诸多忧惧,只是嫌弃她唯郎君之命是从--这小家子气,与温姨娘倒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再唤了谢云然来,对谢云然就不必解释这么多,以谢云然的乖觉,太后和郑三这点子事,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孰料谢云然也是铩羽而归:“二娘说,她也没别的想头,只是不想守望门寡,郑侍中肯……已经是她的福气,其余,不敢计较更多了。”谢云然道。这话回得直接,直接到……南平王妃竟无话可说。
她总不能与她说,元家的女儿不愁嫁,过了这村,还有的是店--这要万一没有呢?她能拍着胸脯担保以后来求娶的男子比郑三出色,还是她能担保她元嘉欣就能等到一个诸事齐全的如意郎君?她嫡嫡亲的侄女儿胡嘉子,没当成皇后,都只能将就个商贾之子,她说这个话,有什么可信度?
起码明面上看起来,郑三已经是难得的如意郎君了,家世,人才,更休说前程。
嘉欣和嘉敏、嘉媛不一样,嘉敏多刺,嘉媛瞧着天真,嘉欣到底长两岁,性情沉稳,料想是个有成算的,如今看来,倒真真是有成算,郑三……既然郑三敢明目张胆来求娶,莫非是当真得了阿姐松口?
阿姐要这么个幌子做甚?
难不成是皇帝又闹了?
皇帝自大婚之后,很是不安分,什么都想插一脚,阿姐要让些步也是正常,到底孩子大了……又忖度既然谢云然得了这么个回复,在元景浩面前已经很交代得过去,索性撂开了手,想着拭目以待。
然而这事儿不但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就是府里头也诸多闲言碎语,嘉言瞅准了机会与嘉敏嘀嘀咕咕:“阿姐阿姐,那个郑侍中,可不是良配。”
“不是良配”四个字,听起来恁的耳熟,嘉敏也是纳闷:“怎么母亲就应了呢?”
太后对郑三怎么样,别人不知道,王妃还能不知道?太后没有女儿,全洛阳都知道王妃就是太后最贴心的小棉袄了。
所以旁人或还猜太后掩耳盗铃,嘉敏却知道绝非如此,胡太后的性子,是瞧着谁好,就真真瞧在眼里,捧在心尖子上,一时一刻都舍不得轻离--如今郑三是没有家室,当初清河王可是有王妃的。
后来周城叫人修史,有时拿来给嘉敏看,说是胡太后初幸清河王,日夜不离。清河王偶尔归家,辄令寺人跟随,但凡与王妃、姬妾多说了几句,就会被催促回宫--周城当时不怀好意地问:“果真如是耶?”
嘉敏当时冷冷地回答:“禁中事,我如何能知?”
周城但轻笑不语--多半是在心里笑话她假正经。
嘉敏这分神片刻,便听嘉言嘀咕道:“……又一个色令智昏呗!”
嘉敏不由挑眉道:“什么叫又?”
嘉言:……
她费心费劲说了这么多,她阿姐怎么就听到这句--听到也就罢了,还和她挑字眼。不由地唉声叹气,好说歹说把话题拉回来,嘉敏道:“这其中利害,能说的嫂子都和二姐姐说了,二姐姐不听,我能有什么法子。”
嘉言道:“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二姐姐往火坑里跳?”
嘉敏斜睨了嘉言一眼,心道前世你们不都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么,这人要找死,还有人拦得住?还是说,在嘉言看来,郑三是火坑,萧南不是?倒不是她不肯怜惜嘉欣,只是如今嘉欣眼里,郑三就是最好的出路,谁敢拦她的青云路,谁就是她的死敌--这好端端的,谁乐意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呢。
元钊看起来也是巴不得--这个蠢货,来洛阳才几天,也不想想,如果郑三果然是这么块大肥肉,洛阳高门里的准丈母娘们都瞎了么,就等着他来捡这个漏?至于嘉欣、嘉欣说的那句不想守寡倒是真的。
有这么个哥哥,兴许也是走投无路了。
又听嘉言嘀咕道:“二姐姐这里说不通,我们可以去找郑侍中啊!”
嘉敏:……
嘉敏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郑侍中什么人,二品的侍中,是你我说见就见得到的?”
“阿姐这话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了,”嘉言不服气地反驳道,“阿姐如今封的是公主,爵比亲王,如何就比不得他一个二品的侍中了?再说了,别人不知道,阿姐还不知道,什么侍中,说穿了就是--”
“元嘉言!”听着越来越不成话,嘉敏叱了一声。
嘉言也知道不像话,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嘴。消停不得片刻,又软声叫道:“阿姐!”
嘉敏沉着面孔不应声。
嘉言道:“我知道阿姐不喜欢她……他们。”
竟然这样……明显么?嘉敏沉默。
是,她不喜欢元钊兄妹,就如同她不喜欢皇帝,不喜欢贺兰初袖,甚至一开始,她连嘉言,都是防备的。谁会喜欢伤害过自己的人。虽然一切还没有发生。如果确定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也许还勉强能做到宽大为怀。
然而--
她又不是圣人。
嘉言却翻身坐起,正色道:“……是因为也从平城来么?”
嘉敏:……
嘉言自顾自说道:“我就常常想起阿姐才来洛阳时候,那时候阿姐不懂规矩,不会看人眼色,总把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一言不合就拂袖而去,我那时候最怕的就是阿娘叮嘱我看住阿姐了……阿姐哪里是我看得住的!”
嘉敏:……
嘉敏啼笑皆非:“阿言你风魔了。”都是些旧事,何必提来?难不成这会儿还要与她算账?
嘉言却转了眼眸,看向窗外,窗外天光热烈:“如今想来,却只觉得后悔。”
“后悔?”
“后悔那时候没多照看着阿姐一些。”嘉言道,“如今阿姐哪里还需要我提点……”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嘉敏怔了怔,她倒不知道嘉言会有这样的心事。初初活转过来时候,她是想过要好好教训这个妹子,然而后来--后来,是什么时候转了心思?大概就是瑶光寺里,她冲着周家的劫匪喊“放开她”的时候吧。
或者是更早,她说“她是冒充的”,天真得近乎蠢,却是指着能把她摘出去--后来每每想起,都能笑出眼泪来。
真的,她妹子就是这么个蠢货,当初对她是这样,对胡嘉子是这样,如今对嘉欣姐妹也是这样,嘉敏叹了口气--真是便宜了她们。
嘉敏道:“那你打算如何与郑侍中说?”
听到嘉敏口气里的松动,嘉言精神一振,说道:“自然是进宫去--”
“为什么不先试试和郑三娘子联系呢?”嘉敏说。
“郑、郑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