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走远不过盏茶之时,只听林中鸟雀惊啼,树上跃下一条黑影,只见一黑衣男子轻飘飘落在地上,虽是遍地枯枝败叶,脚下却无半点声响。此人一身漆黑如墨劲装,服色特异,与寻常人大不相同,手臂奇长,一双赤足不着鞋履,脚掌宽大厚实,一看之下便知是经年累月赤足行走的人物。这黑衣人用黑布裹住了头面,背上一张短弓,不知是何物制成,通体漆黑,箭壶之中只有两支羽箭,皆与害死马老丈的羽箭一般无二。
这人落地四下一望,见无异状,便探足欲向那坟头走去,足尖离地不足三寸之时便陡然停住,生生将腿又撤了回来。这人使脚勾住身边一根枯枝踢在空中,旋身抬脚一弹,枯枝便向他身前之处飞去,只听“哐当”一声闷响,一支捕兽猎夹立时将枯枝夹断。
只听蒙面人冷哼一声,自语道:
“哼!雕虫小技,也想戏耍大爷不成?虽知你必不在坟中,也定要刨开来看个分明!”
只见他双足一点,身形微微转了半圈,人便如同一只游鱼般朝坟包急射而去,脚下步伐甚是邪异,倒似在地上滑行一般。此人一动,便听四周围一阵机关触动之声,三支羽箭齐齐向他落地之处射来,不想这人早已闪身,羽箭扑簌簌钉在地上。
一足刚落地,他便矮身着地向一边翻滚而去,一截一人来高树桩应声而落。又躲过几个兽夹和羽箭木锥,人便到了坟前,他不进反退,身子向后一仰,使一个倒卧铁板桥,双足便似钉在地上,只见一柄钢叉离面门不过寸许,险险自他身前电射而过。
钢叉之后便再无陷阱,这人单手撑地一个旋身站起,拍拍双掌掸落手中污秽,抬脚便将坟前木牌踢向一边,正欲掘坟开棺,只听树上传来一声鸦鸣,这人一个激灵,竟不去管那坟包,回身几个纵跃便上了树梢。只见一只赤目黑羽乌鸦“扑啦啦!”飞在此人肩膀之上,“呱呱呱!”一阵乱嚷,这人便似听懂鸟语一般,一个弹身跃到另一树上,在林中几个纵跃便消失了身形。
这人所到之处,便是猎户村中,只见此刻已是荒村一座,一众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他便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心中愤脑之极,一把扯脱了头面黑巾,露出面孔来。只见此人面目甚为狰狞,双目赤红,口鼻之上皆穿铜环,绛紫面皮之上遍布黑纹,仿佛恶鬼一般。他切齿咒骂,口中好似异族言语不明其意。
这人伸手自颈中取出一支寸许长骨笛咬在口中,只听笛中传来一声轻鸣,不消片刻,便听闻四下林中兽吼阵阵,竟陆续奔出十数尾狍鸮凶兽,为首正是那只独眼饕餮。
黑衣人翻身跃上饕餮之背,口中又几声笛鸣,这十数尾凶兽便分作两路,一路向北而去,一路随饕餮主兽向南而去。这人伏在饕餮背脊之上,低声言道:
“分路而行又如何?你几人护着他又能如何?伤我族中神兽,今日便做个了断,那猎户一人几个兵卒有多大本事能保村中之人,教我这些个孩儿今日便杀个干净!”
他口中怪笑连连,那饕餮兽吼阵阵,携着几只奴兽狂奔而去。
直追了约莫一个时辰,便见远处山下四骑正向南方急奔,三骑之上各有一名男子,另一男一女共乘一骑,看身形便知乃是白玉成与薛义舟等人。马匹脚程原比狍鸮快,只因一骑之上两人共乘,饕餮主兽又异于奴兽,黑衣人便越追越近,其余三人恐落下了李玥儿,便也不敢尽力狂奔。眼看不消片刻便要被饕餮追上,薛义舟一声唿哨,四人便在前方岔路之上分开,三人打马向前急奔而去,李玥儿和另一人所乘马匹却向岔路奔去。
黑衣人冷笑一声,心道这几人也是狡诈,分明便是要欺我去追那落单一骑,看那马上之人身形虽与白玉成有几分相像,却矫健灵活,哪里像是中箭受伤之人,这几日暗中查探,那女娃子与书生形影不离,马上之人必是那书生假扮无疑。那三人未发力急奔,明里是顾着这二人,实是白玉成在这三人之中,才无法竭力逃走。想及此处,也不犹豫,口中笛声一响,那几只被饕餮远远甩于身后的奴兽脚下一滞,便朝着那二人一骑向岔路追去。
饕餮负着黑衣人独追那三人,不知是马匹力竭,或是白玉成伤重不得急奔,眼看便是越来越近,三人似也发觉已逃不得片刻,便离了大路,朝一处山路上奔去。
黑衣人一阵暗喜,料定这几人已是穷途末路,看那山坡上怪石嶙峋,眼见逃不脱,必是想在山中藏匿身形,但此山之上少有林木,道路崎岖,马匹自不如饕餮身形灵便,心道这便是你几人葬身的所在了,于是在胯下饕餮颈项之上一拍,凶兽顿明其义,嘶吼一声拔地而起,跃在一块山石之上,此兽一对前爪极像人掌,又有利爪为凭,变蹬为抓,几个纵跃便到了山石之顶,双足蓄力一蹬,凌空又跃上另一山石之上。此兽在山石之中纵跃腾挪,便如游鱼入水一般,几息之间便迫近了几人。
眼见饕餮便要凌空扑下,马上之人一声唿哨,这三人便分作了三路,各朝一面逃去。饕餮本欲朝下扑去,但见三人分路而走,一时不知该扑何人,竟是立在山石上一滞。那黑衣人离得近了,才见三人皆以白巾蒙了面,虽见不得容貌,但三人身形各异,并不难分辨,于是不顾其他两人,只向其中一人追去。
这黑衣人也是机智狡诈之辈,见其他二人在山石之中左转右突,直转了几转便消失了踪影,恐其有诈,纵身一跃离了凶兽,只身在山石中腾挪。他本是脚下功夫了得的人物,又善暗中偷袭,自然是精于藏匿之技,瞬息便隐身于怪石之中。
那饕餮凶兽对这一人一骑紧追不放,又善攀爬,常居高临下却并不急于将其扑倒,倒似那老猫戏耍鼠儿一般,不多时竟将这一人一马逼进了一处绝路。
此处三面皆有山石,马匹到了此处便如瓮中之鳖,来人只需将退路堵住,便再无可逃之路。这马四下乱跑,皆无出路,回身要逃,只见饕餮已将来路阻住,惊得前蹄腾空嘶鸣不已。马上之人立时便被甩下马背,重重跌落在地。这人想是早已逃得吓破了胆,此时也顾不得马匹,转身便逃,手足并用向山石之上爬去。
那饕餮凶兽想是也失了耐心,后足发力一跃,抬起一掌便击在马首之上,那马匹应声而倒,口中还在悲鸣,便被凶兽一口咬住喉咙大饮其血,立时便丧了性命。饕餮贪食,见马已死,也不去追那人,便在死马尸身上撕咬嚼咽起来。
此时黑衣人在暗中也是摇头连连,心道这饕餮什么都好,只这贪食乃是天性,便如同饿鬼一般,追了这一路,想是早已饥火中烧,此刻见主人不在身边,哪里还顾得上逃走之人,先饱食一番再去理会。思虑之间,想也并非坏事,若被饕餮扑上,这人立时便被吃得尸骨无存,无凭无据,如何又向买主复命?想及此处,伸手从背上取过短弓,抽出箭壶中黑羽箭,弯弓搭箭,双臂使力拉了个满弓,箭尖直指那人背心。
那人此刻已爬上山石,正欲翻身跳下,便听身后一阵破空之声,哪里还有躲闪之机,只听“噗!”得一声闷响,箭入后心要害,脚下一软,便从山石之上滚落。
黑衣人见那人中箭翻落山石背面,虽有九成把握已被射中要害,但未见此人气绝,心下恼恨,闪身跳出藏身之处,便朝那人翻落之处疾奔而去。待跃上山石,只见中箭之人趴伏在地生死不明,心中大喜,回头一望,见饕餮还在马腹之中掏食,一具马尸已被撕咬得面目全非,摇头苦笑了一声,自语道:
“吃吧!吃饱了好多育些孩儿出来!”
又对地上那人道:
“今日取你这条性命,我便回去复命,你我本无仇怨,只怪你投错了胎,惹错了人啊!”
言罢便一个鹞子翻身跃下山石,伸手抓住那人肩膀,使力将其翻过,伸手便要扯掉这人面上白巾,哪知手还未触及这人面门,便觉掌心一阵剧痛,一柄长剑已刺穿手掌,直向自己咽喉逼来!
这一剑来得势猛,黑衣人也是久历凶险之人,见那剑尖之上剑气萦绕,锐不可当,想侧身躲避已无机会,便不顾掌中剧痛,手上使力,硬生生将这一剑之势偏了二寸,险险避过咽喉要害,在肩头划出一道伤口,将肩上背着的短弓弓弦削为两截。
他见那人剑着之后,紧跟着劈向自己面门一掌,自知不可硬敌,便双足发力,脚下使几个诡异步伐,身体向后跃去,那人掌力未中,变掌为抓,探手抓住黑衣人胸口衣襟一扯。只听“咝啦”一声,硬生生扯下一片衣衫。
此时黑衣人已远远跃开,背靠山石定睛一瞧,那中箭之人已立在身前,手持长剑正欲相斗,心中立时大惊。看这人身手,定不是白玉成,此时已然受伤,短弓已废,莫非已做了这入瓮王八?心念电转,口中言道:
“你是何人?”
那人也不言语,扯下面巾,竟是薛义舟,这一路之上他装作白玉成的身形,又假意伤重,在马上放慢脚步,直将黑衣人引至此处。他忍痛拔下背心箭矢,只见背上有一剑气所化“壁”字,这乃是周义元逃遁之时为他所持,黑衣人所使黑羽箭虽是毒物,却也只是寻常箭矢,被这道剑气所阻,箭镞只入肉半分,并未伤及要害。
黑衣人见势不妙,便想唤饕餮来相助,哪知在胸口一摸,那支骨笛连同一块衣衫已被薛义舟扯了去。他急中生智,向身后一跃便跳上山石,本想退回饕餮所在之处,哪知周义元已在暗处故技重施,使了剑气之壁将饕餮阻住,只见那饕餮虽早已发现主人势危,却被困在原地进不得半分。
黑衣人退无可退,一条手臂已伤,又无饕餮相助,本想仗着脚下功夫了得逃遁而去,正思虑之间,两条人影凌空跃下,与薛义舟一同将他围住。这二人扯了面上白巾,正是周义元与马关宝。
这人自知已无路可逃,心下一横,伸手自腰间抽出一柄尺许长匕首,脚下再现那诡异无常的步伐,欺身上前,便与薛义舟斗在一处。周义元与马关宝见二人动手,也挺身上前同斗贼人。
这人武艺原在三人之上,又有那鬼魅一般的脚下功夫,身形飘忽不定,若平时在暗中偷袭,这三人定是毫无胜算,此时当面交锋,又是负伤在先,独臂相斗却非三人敌手。直斗了片刻,便被薛义舟一剑刺中腿上筋脉之处,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背上被马关宝使单刀劈了一刀,周义元又趁势在其胸口拍了一掌。这人一口鲜血喷出,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马关宝冲上举起单刀,便要一刀结果了贼人的性命,薛义舟抬剑挡下,对他道:
“马大哥,不可鲁莽!此人有用!”
马关宝大声喝道:
“我便要一刀结果这贼人,报我杀父之仇!”
正在此时,只听闻远处传来马蹄之声,只见一人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之人对着几人连声呼叫。马关宝一见来人,便放下单刀,急忙来在马前,一把握住缰绳,将马使力拉住,对马上之人喝道:
“你这厮怎生到这里来了?不是要你带着玥儿姑娘追上郭公子么?”
来人正是与李玥儿共乘一骑之人,乃是一名官兵,因他身形与周义元相近,为人又精明,便从兵卒之中选出此人,装作周义元,与李玥儿一同引开奴兽。薛义舟定下此计,本选了脚力最佳一匹好马,让此人与李玥儿装作马力不济引奴兽去追,待引得远了,仗着马匹脚程快,绕路赶去与郭义昂相会,谁料此人却只身来在此处,定是路上出了岔子。
周义元不见了李玥儿,忙问此人道:
“这位兄弟,玥儿怎未与你同来?”
那人似已奔得脱力,但面上满是焦急之色,立时滚下马背对几人道:
“大事不好,诸位公子快去救玥儿姑娘!快呀!路上马失前蹄,玥儿姑娘跌落马背,被那几尾凶兽追入山林,生死不明!”
三人听闻大惊,周义元更是顿感一阵眩晕,险些栽倒。此时便听那黑衣人一阵怪笑,三人望去,见他已然醒转,口中连咳数声,又吐出几口鲜血,翻身躺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周义元转头瞪了那贼人一眼,吼道:
“都是你做下的好事,玥儿如有个三长两短,定饶不得你性命!”
他翻身跃上马背,一拽缰绳将马头拉过,双足用力一蹬,这马便嘶鸣一声,朝来路疾奔而去。回身向薛义舟喊道:
“大哥,我去寻玥儿!”
薛义舟回道:
“三弟先行,我随后便到,寻得了玥师妹便去与二弟相会!”
只见周义元一路绝尘而去,山谷之中只听闻一阵急促马蹄声越行越远。此时已过正午,天空中骄阳似火,薛义舟却只感心头一阵寒意袭来,耳中皆是饕餮声声咆哮与黑衣人鬼魅般的怪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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