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昭初时不肯睡，睡着了不肯醒，嘴里“几啦古拉”的发出无章法的音节，死抱着薄毯滚来滚去，坐起来又闭着眼睛自顾自的生气好一会才完全清醒。
玄武暗暗庆幸没有带小时候的展昭昭，不然得把他的玄武殿闹成什么样。
室内一片柔和灵力置成的光，玄武往展昭昭手里放进车钥匙：“勉强当做红包，明天给你买辆新的。”
展昭昭记得玄武的车还挺新的，用的不多，粗略估价得小一百万：“给多了。而且车给我，你以后拿什么来接我？”
“我也觉得多了，这已经是我所有车里最便宜的一辆。明天给你买辆三十万左右的。”玄武说着准备把车钥匙拿回去。
展昭昭一把收手藏在身后：“玄武爸爸，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你别当真。还有你到底有多少车，我最喜欢劳斯莱斯幻影。”
玄武折起薄毯：“不早了，你先回家去。”
展昭昭翘了翘嘴，利索的跑走，怕玄武真后悔。
玄武坐在罗汉床边上，短促的叹口气，有种老父亲的心安和高兴：“出来吧，憋一天了。”
影看的出玄武心情好，他更不高兴：“在我拜师前，你就认识展昭昭。”
“是。但跟你无关，你一直深究下去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而且我也不想提起当年的事。你如果做不到跟她和平相处，又控制不住自己，以后她过来，你就出去。”
影瞋目切齿道：“你们做了父女，她来的时候会越来越多，你的意思是，让她替代我。”
“她是我女儿，我不会让她做我的影子。”玄武不欲破坏今日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起来往外走，“你自己冷静下。”
影却步步紧逼：“影子要帮你做隐在背后的事，女儿是拿来心疼的，等她肉身归于黄土，她跟你回天界就是玄武殿的公主。”影冷笑起来：“父慈女孝，堪称天界佳话。”
“今天我不跟你计较，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想想你在跟谁说话。”
“我当然知道，我最敬爱的师父。”影眉间紧皱，双眼压低，竟是一副非常女性化在忍泪的表情。
展昭昭哭了一上午，哭的玄武心里都被她灌满泪，看影也是这副表情，他觉得自己是反过来欠了他们的那个：“你跟着我快五百年了，该明白哪些事你可以问，哪些事你最好装不知道。你不喜欢展昭昭，但她确实比你懂分寸，她会示弱，会适时的见好就收，或许你需要重新回到人间历练历练。”
“你要让我走？”
“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走，我们堂前三击掌，我放你自由。”玄武抬起手掌。
影难以置信的盯着玄武，他没有想到玄武宁愿跟他断绝师徒关系也不肯说出展昭昭的来历，踉跄退后两步，他惶然摇头：“师父，我不走，即便时限到临，我也要跟着你。”
白光闪动回复影子状态，玄武影子过处留下一片片潮湿的印迹。他的影子本来也是个小姑娘，在一次受伤后不知她出于什么原因修炼成男身，他不在意别人心里的想法，也无所谓影子是什么形态，只需要遵从他的意愿行事便可。但是一天三个在他面前哭，他有点后悔身边带着是个姑娘，要说哭，还是展昭昭那样一边哭一边还能逗着她玩的比较好，她哭自己的，玄武可以做其他事，至少不影响他的心情。
展昭昭把辉腾停家门口的时候，封玉兰只说了句：“谁的车？”
“老板让我上班别迟到，说借给我开。”
饭菜摆上桌，封玉兰又问：“你们老板几岁，结婚了没有？”
正用手抓着排骨在啃的展昭昭差点把骨头呛进肺里：“他年纪很大，可以做我爹。”
封玉兰给展昭昭盛上半碗饭：“看起来比你大个五六岁的样子，有钱人保养的好。”
“是挺有钱的。”
“别是流氓律师就好，再把今天这种事引回家，补偿五十万我都不让你去上班。”
展昭昭专注于排骨缝里的碎肉，她爸正好下班回来：“门口那辆豪车谁家的？”
“豪车？”封玉兰问展昭昭，“不就你开回来的桑塔纳嘛。”
展昭昭她爸转而也去问展昭昭：“你那是辆桑塔纳？”
展昭昭给她爸一个眼神，让他别问了，然后斩钉截铁的告诉封玉兰：“最新的流线型款桑塔纳。”
晚饭后展昭昭散步散着又散去了玄武那儿，跟她所料相同，玄武今天没心情刻石头。她清楚影对她的态度，第一次在结界里他对她们两非常恶劣，不过这种事遇到的多了，反正正主玄武不嫌她。
“你……”玄武闻到她的气息出来。
“我想你刚刚正式认了女儿，就做空巢老人别人会说我不孝顺，特意过来看看你。”
玄武意外展昭昭的到来，随即明白她是想弥补自己之前对他感情上的欺骗和擅自做主毁约：“乖女儿，我们出去走走。”他把地方留给还在大哭的影。
老街的路灯比主路上的暗，间隔也长，两点昏黄之间隔着大片黑暗，展昭昭在绊过两次之后拉着玄武的西服边走，这样并不能防止摔跤，但是能在摔倒的同时把玄武也拖倒。走一半路，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因气温尚可，不打伞也不冷，便继续走着。梧桐叶在雨丝里掉落，向上透过橘黄色灯光的天，黑的彻底又寂寞，加上秋雨潇潇，便生出《雨巷》般的迷离情调来。
迷茫感伤，又朦胧悠远，展昭昭总在自己跟自己拧巴矫情，她如此绵长无定的情绪源于幼年时的孤独，当把孤独当成人生基本态度后，便会抗拒他人的亲近。
人对缺失的感情会执着的追求，在大部分父亲对家庭缺位的环境下，展昭昭不过是其中之一的受害人，她跟妈妈的感情越好就越会显得父爱的单薄。其他感情可以换不同的人替代，然而父母亲却无法更换，所以没有时她只能作罢，当做她不需要，可内心的空缺就如同白昼的月光，看不到又实实在在的存在。
写书的人说幼年时，强大又温柔的父亲像神明一样保护孩子，展昭昭遇到一个真正的神明要做她的父亲，救她的命，放纵她的任性，给予她强大的灵力，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这一天她也很开心。
“玄武爸爸，我买了三天后的车票去旅游，要去一星期。”远行的孩子跟父亲报备。
“知道了。”
玄武回忆起过往无数岁月里的杀戮，他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放下刀剑偏居一隅，沉浸在父女亲情当中。
雨还在下，他们走到老街口又走回来，雨点打在瓦片上铿锵有声，从街头到街尾只有他们两，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光阴似箭般流走，像故事里最后的大结局，有浮漾的流光，有背光的幽暗，人在里面，低沉的安慰。
从老街另一头出来，玄武送展昭昭回家，夜静下来，喧嚣退去，逐渐安静的空气也开始冷下来。
“出去多带点衣服。”玄武在树下停下脚步，让展昭昭自己进小区。
雨中的脚步声带起湿润的轻响，从暗处一步步踩着渐亮的光走到路灯下，展昭昭回头向玄武挥手，得到回应后笑着一路小跑而去。
感情不在于人或者妖，以为自己断了七情六欲的玄武在这一刻他发现他能够千百年来公正不偏的斩妖除魔仅仅是他没有过深刻的感情。看着展昭昭明媚的笑，他的心在温柔的老去，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欣慰的看到女儿长大走向远方，又担心她走的太远不回来，浮浮沉沉的心境中酝酿出甜蜜的喜悦，而他一直在黑白的画面中，一双仅有黑白的眼沾染了色彩，是他这一刻所有精神的牵挂。
才目送她离开，就盼着她早点回来，女行千里父担忧，难怪神仙虽活得长久愿意苦修的却少，人间有攫心的情感，欢乐的大笑和悲伤的恸哭都足以让人放弃寡清的神仙生活。
或许很多年后再没有他这个玄武大神，他会沉迷在做父亲的成就中不断在人间收养孩子，尤其是那些被遗弃的小女孩，每一个都灵动可爱的让心细细微微的疼，长大后会跟他胡闹也会乖巧的陪伴他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然而他亲手将她们送走，结婚生子也好，去更广阔的天地也好，只要每个都能平安喜乐的渡过一生，他就在她们生命的尽头等着她们，像小时候那样，再把她们一个一个的接回来。
他在树下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隐在展昭昭家附近的大敌离去。他扣起手指把影从首饰店召过来。
“需要我保护她吗？”
玄武看看修成男身和他差不多高的影：“陪师父一起走走，我们师徒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影跟着玄武一路无言，快走到首饰店时，玄武问他：“你为什么要修男身？”
“我一直在等着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只是想让你看的到我。”
“再有几个月，五百年时限便到了，你自行成仙去吧。”
影独自留在门外，一场大哭让他断了所有跟女人有关的情绪，他喉结上下滑动，已经完全成为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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