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剑。
长剑通透晶白,流转着莹润色泽,淡蓝灵力旋绕,剑气慑人,剑意幽远。
琼霄剑!
何蔽手掌抓着琼霄剑,鲜血肆流,琼霄剑尖浇的猩红,血液成线滴答。
啪嗒……
声细密,像雨后的房檐下。
松软的泥地湿溶溶成了小血洼。
何蔽模糊的意识渐渐清晰,瞳中血红亦消,眼前的人衣袂翩翩,俊郎温润的眉眼却是有些熟悉。
他猛的松了手,掌内鲜血稠红:“我……走火入魔……”
何蔽下意识环顾四周,有两人正是先前与他对战的群玉山弟子,另一人面目陌生,想来也是群玉山的人,还有一人……似曾相识。
何蔽惊呼一声:“琼霄剑!”
他细瞧着眼前男子,眉眼温润似那时少年,五官清逸似那时少年,神色淡然似那时少年……
何蔽惊讶捂住嘴,鲜血入喉,呛得咳嗽不断。
李云染,徐之涣,高珏同时紧了紧剑。
何蔽噗通的单膝跪地:“恩公!”
眼前男子正是两年前的救命恩人,当时少年已成玉树临风的青年,饶是何蔽也需稍稍楞神才认出。
宋青城扶起何蔽,淡笑道:“两年未见,伤势却是好转了许多。”
何蔽道:“全仗恩公妙手回春,蔽才得以苟存数年。”
徐之涣问道:“青城,这位是……?”
“我曾救过他。”
宋青城又道:“师兄,你们方才在打斗?”
徐之涣瞧了眼高珏,道:“小珏说岁寒果对青城你身子有调理之效,我们恰好寻得一枚,可这人非要和我们硬抢。”
何蔽闻听,面色赧然。
宋青城:“师兄,给他吧。”
徐之涣还未言语,高珏便先开了口:“青城,不可!”
何蔽言真意切:“恩公,万万不行,岁寒果既然于你有益,蔽是万万不能拿的,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恩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抢恩公的东西。”
宋青城道:“我的病已痊愈。”
“什么?”
“……”
高珏面色由惊变喜转静:“那就好,师兄,给他吧。”
徐之涣点点头,摸出一枚红彤的灵珍。
岁寒果似成熟的樱桃,红红的,小小的,如女子含羞的肌肤,自透着淡雅香气。
何蔽接过岁寒果,眼眶湿红,哽咽道:“恩公……我……”
他猛的单膝跪地,肃声道:“何蔽在此谢过诸位。”
“无妨。”
宋青城说道:“当时年少,你的灵台我未完全续好,致你灵力冲突,如今你需在日落黄昏时,趁灵气阴阳交济,逆练‘大还太衍术’,大约半年,所有隐患也就没了。”
“起来吧。”
泪不轻弹,未到伤心。
男儿有泪,膝下黄金。
何蔽目光定定。
“你虽入邪宗,我信你。”
何蔽百感交集,已说不出话,刹时,前尘种种,五味杂陈,他拧着眉头,思旧事,惜流芳,易成伤,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却已无处可依,似萍絮随波逐流,可悲,可鄙。
我还有唯一的温暖么……何蔽苦涩摇了摇头……她不爱我。
难道我错了?
听取心意,随心而行,师父说过的,万物自有缘法,任它云卷云舒……
我情心魔种又如何?
虽死不悔!
天地苍茫,众生不过一沙粒,高空之下,谁人都显得微不足道,何蔽沉默立着,似乎勘破了沧海桑田,他扪心轻问着:
“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
何蔽神怔良久,缓缓移头,看向宋青城,作揖道:“恩公,大恩不言谢,蔽唯有贱命一条,当以死相报。如今还有一心劫,待尘缘了却,再来群玉山报答恩公。”
“告辞。”
何蔽洒然离去,脚尖一踮,衣袂肆意,宋青城再望去,天际还隐约有一黑点……
宋青城沉默半晌。
他自幼孱弱,奇毒“绮梦消”由母亲遗传,融入血骨,每每毒发,痛不欲生,为削减痛楚,宋青城阅尽群玉山古籍,正应了一句:久病成良医。
两年前,宋青城偶然进入一个隐秘山洞,山间漆黑,只觉空幽清寂,石缝间水珠“嗒嗒”滴的空旷,愈进深处,隐听喘喘呼吸声。
“有人吗?”
声音幽幽在山洞穿荡,无人回应。
宋青城皱了皱眉,脚步轻谧,山洞近底,呼吸喘喘续断,水声滴滴答答,有如鬼息。
四四方方漆黑,暗暗无光。
宋青城却笑:“果然有人。”
他手掌汇聚灵力,闪着莹莹青光,浮于掌间,朦胧光团唤着沉睡的古洞。
宋青城瞅那人,眉眼之间一抹英气锐利,神情似遗憾,似愧疚,似愉悦,似解脱……
宋青城道:“你灵台已废,灵力流失,活不长了。”
那人抬头瞥了宋青城一眼,又低下头。
宋青城走进那人,伸手搭脉,道:“灵气清冽,聚而不散,乃‘上清虚缈宫’心法。”
“……还有救。”
那人艰难出了声:“小兄弟,你不必为我枉废心思,我是自毁灵台,特地在这荒稀山洞内,任由生灭。”
宋青城说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
那人莫名一笑:“生亦何惧,死又何哀,人终是要死的,这山洞也终是要被岁月尘封。”
“不过早晚罢了。”
宋青城道:“早也好,晚也罢,只要活着,就有意义。”
那人显的有些癫狂:“哈哈,哈哈,我欲与天争高,确是痴人妄想。”
“如果可以,谁不愿意?”
那人道:“你不明白,人一辈子活的痛苦,有的时候还不如寻一死,不碍别人的眼呐。”
宋青城说道:“为自己活着。”
那人苦笑:“万念俱灰,唯有死耳,终究要迈上这条路……”
宋青城道:“凡人修行可以羽化登仙,长生不老,谁说一定会死。”
那人道:“古往今来,得到长生的又有几个?况且我灵台已废,再无修仙之望。”
宋青城淡笑道:“所以我救你啊。”
那人仔细瞧了宋青城几眼,语气虚弱:“死前有人肯让我絮叨,我已知足,不必了。”
“我活二十四载,重未听过有再续灵台之法,心领你的好意。”
宋青城道:“你的心法玄妙,灵台虽毁,根基犹在,你没听闻,那是平日少读书,我恰好见过一卷古书,述的是重筑灵台之法。”
“并附带一部养气真要,名为‘大还太衍术’。”
那人指了指一处干净的岩石,道:“你先坐坐吧,可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宋青城道:“你时间不多了。”
“生死有命……”那人改口,“故事很短。”
宋青城坐在石岩上。
那人开口道:“故事很通俗,有一个男子爱上了一个美貌姑娘,男子是名门正道,女子是妖魔邪道,他们相爱被正邪排斥,世所不容。”
“男子师父告诉他当断则断,男子不听,他傻傻爱着那姑娘,后来才发现,只是他一个人的心甘情愿,美貌女子说他是个好人,拿他当……朋友。”
“男子重回宗门,无心修行,师父再三劝他忘却情根,可这情,早已深深印在他心,烙在他骨!怎么忘?如何忘?”
“男子戾气大发,重伤师父……悔时晚矣,他感罪孽深重,愧对师门教诲,趁夜逃离了宗门。”
“天大地大,又该何去何从?”
“男子顿生轻生念头,自废灵台,以报师门养育之恩。”
“故事不长。”宋青城道,“你的故事。”
“那男子名为何蔽,就是我。”
何蔽怅憾道:“自命不凡,落得一场空。”
“若你是我,你又该怎么做?”何蔽旋然一笑,“你还只是个孩子,又那晓得人情世故。”
宋青城背后负着一柄剑,长剑缓缓出匣,发出一声轻吟。
“这把剑名为‘琼霄’,‘琼霄’,‘苍天’此刻就握在我的手中。”
“你叫何蔽,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赖活总比好死强,人能活着,难道不值得庆幸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欢狂时把酒放歌,月色如银,闲暇下则对一张琴,一卷书,一溪云。”
“细数花开花落,漫看云卷云舒。”
“追逐那些可能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事物。”
宋青城道:“可以开始医治么?”
“多谢,”何蔽道,“请。”
……
已过两个时辰。
宋青城热汗渗衣,号着何蔽脉搏:“灵气流通经脉,灵台已续好了。”
何蔽吃力站起了身:“果然……好……了。”
宋青城说道:“时间已晚,我该回去了。”
他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何蔽朝宋青城的背影突然屈膝:“恩公再造之恩,请受何蔽一拜!”
“砰!”
宋青城扬手摆了摆,出了石洞。
……
……
有风掠过,好似一阵叹息。
明明是大晴天,在场人却觉得有些冷。
不得不叹声:天凉好个秋。
徐之涣问道:“师弟,那人是‘上清虚缈宫’的弟子吧。”
宋青城思绪戛然:“是啊。”
李云染道:“此等身份,为何要堕入邪宗?”
徐之涣一声长叹:“可惜啊!”
高珏性子淡泊,抱着追雪剑,若有所思。
宋青城头仰着苍天,说了句他不甚明白的话:
“世事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