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门口,见家里还亮着灯,听到光英和光雄在说话。光雄叫着:“我饿,饿死了。”光英劝着他说:“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听话。”他推门进去,光英、光雄十分惊喜,二话没说,扑上去就翻他的荷包。因为他是食堂里的人,回家多少要带点饭米粒子。村里人都在喊饿,只有食堂师傅石头的老娘从来没叫过饿,说明石头回家多少会带点吃的孝敬老娘的。可邵光龙是干部,干部就要做表率,回家只能两袖清风,荷包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一粒米饭。光雄呆望着他,心冷地说:“大哥,你真没带米饭?”光龙摇摇头说:“小弟,真的没带。”光英生气地说:“不带吃的回家干什么,滚,滚出去!”作者推荐:斗破苍穹之万界商城</span>
里屋里有人说话:“叫魂呢?你妈刚睡下。”这是肖老大的声音。光英只好答:“大哥回来了。”光龙欲往里屋去,光英拦住了他:“看什么呢,妈病了,晚上没沾米了。”光龙呆在那里没吭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咳儿,咳儿”的咳嗽声从里往外传出来。肖老大穿着一半肉都露在外面的大裤衩子,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出来,他比过去更瘦了,走路轻飘飘的,好像一口气能把他吹飘起来。光龙迎上去说:“爸,我回来了。”肖老大没有看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不停地咳嗽,开口第一句就说:“怎么样,食堂什么时候停火?”光龙奇怪地望着他,说:“爸,您也晓得食堂缺粮了?”肖老大叹口气说:“唉,你食堂里有多少粮,哪个心里没本账。”光龙说:“爸,我回来找您呢。”肖老大心里一惊,抬头望了他一眼:“空话,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又不出粮。”光龙坐在他身边的一条板凳上,凑过去说:“爸,上次公社书记说了,大河有水小河流,国有社有家才有,大河无水小河干,社里损失社员担,大锅里有碗里有啊,锅里没搅的,碗里哪来舀的呢。这年月都在勒紧裤腰带,只有人民公社才能救大家。”肖老大有点烦了,说:“光龙,这些大道理,你讲了不少,我都听烂了,可现在缺粮,天上掉不下来啊。”光龙说:“爸呀,俗话说,家有一锭金,外有十杆秤呢。群众的眼睛雪样的亮。”
光龙的一句话,说得肖老大一下子低下了头,一声也不吭了。这下光龙心里有个数了,便进一步地凑到肖老大面前,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一手搭在他的肩头,说:“爸呀,我才当大队书记,工作难啊。稠吃是一顿,稀吃也一餐,这个关键的时候,要把食堂当着家呀,大河里有,小河里宽,互相合作才能渡难关,眼要往前面看,相信……”“啪”肖老大一巴掌打在自己光腿上,举手对着灯光看了看大骂道:“这蚊子叮上无缝的蛋了,我身上没血丝了,还叮,找死呢。”蹲在一边的光雄也凑过去,抬头望着父亲,眼睛“吧嗒吧嗒”眨了几下,问道:“爸,大哥讲什么锅里碗里的大河小河的,干什么用?真的有吃的了?”肖老大正好有气没地方发,伸手一巴掌打在他的嘴上,厉声说:“吃,吃屎去吧!”光雄被打得倒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姐姐上前抱起他,进了里屋睡觉去了。
邵光龙看了这一切,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起身往外走去。只听得肖老大说了一句:“唉,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挨啊。”说完“”的一口吹灭了小油灯,里外一片墨黑。
第二天一早,邵光龙带着四个民兵来到家中,肖老大早坐在门坎上自语道:“唉,巴豆没开花,黄连先结籽了啊。”民兵们看了他一眼,没有同他答腔要进去。肖老大拦住他们说:“家里有病人,只剩下一口气了,阎王叫她五更死,不等鸡叫到天明了。让她静会吧。唉,你们真狠心啊,三九天能剥下人家贴身的小棉袄啊。”说着泪水流了下来,他也没有抹,对门前的小枣树边上努了努嘴。
邵光龙明白了,搬开树边的一块石头,从家中拿出那把缺口的镰刀,刨开上面的土层,露出了圆圆的小缺口,正是家中的小米缸,两个民兵拎着缸沿抬起来,揭开缺口的小瓦盖子,白哗哗的满满一缸米呢。这时,正好小弟弟穿衣出门看到一缸米,冲上去抓了一把往嘴里塞。肖老大上前抓住他衣领子把他拎起来往家里扔去,小弟弟跌得狼嚎着,全家人哭成一团。
就这样,村里来了一次大检查,邵光龙带着民兵每家每户拐拐角角都检查遍了,有可疑的地方就挖地三尺,结果还真的不错,搜到了五百多斤粮食。
这样食堂又开了一个多月,眼看着粮仓又要见底了,邵光龙决定把每日三餐改为每日两顿,半上午一顿,下晚一顿。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到了寒冬腊月,快要过年了。可是我们的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食堂彻底的空了,这下可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按村里人的话说,生毛的除了蓑衣,有脚的除了板凳,什么都吃光了。现在是一屁股顶了墙,两脚陷进了泥,没有任何路可走了,进了死胡同。连一身劲的石头师傅也耷拉着脑袋了。
全大队其他小队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有的只好停火了,怎么办呢?邵光龙召集肖贵根、马德山开紧急会议,三人都低着头唉声叹气的。还是肖贵根说了话,他说:“食堂开张那天,有件事大家不知记得不记得?”邵光龙、马德山互相望着说:“不记得了。”肖贵根说:“那方书记端着碗啃着猪蹄子说,办食堂是一碗水平端,现在我们的碗里见底了,还不求他平端平端?”邵光龙跳起来说,“对,食堂是人民公社办的,关键时候怎能忘了人民公社呢。”眼望马德山又说:“明天一早,你带几个人去公社,找方书记,一定要找到他,把粮食搬回来。”
第二天一早,马德山同四个壮劳力去了公社,一转身又回来了,在公社连一顿饭都没吃上。马德山说:“方书记说公社也缺粮呢,好多食堂都停了火。但是,我们将组织干部来解决你的问题。”
邵光龙呆了,心想,你方正刚组织干部又能解决什么狗屁问题,没有粮食,天王老子也填不了我们老百姓的肚子啊。这是天叫人死人不死,人叫人死人才亡。他想到,一场天大的灾难就要落在卧龙山人民的头上了。
冬天的卧龙山,只是光秃秃灰黑色的树木,枝头偶尔几片黄叶被寒风吹得摇晃了几下,飘落到山下的小溪里。溪水断断续续的流淌,像病人的血脉,有时剧烈有时微弱。一阵阵的北风呼啸着,一团团阴冷的乌云在天空中缓缓地移动,几只乌鸦时而盘旋,时而颤抖地落在村前的老槐树的枝头,大约也是因为饥饿,头对着关帝庙里的食堂,发出凄凉的尖叫。有人说,树上乌鸦叫,这是不祥之兆。人们的身子已经麻木,不晓得有哪些不祥之兆,只晓得大地像死了一般的苍白。
卧龙山村的食堂,虽然每天两顿伙食,可每顿每人仅一勺山芋干子加几粒米汤。村里年长的连走路都得用棍棒撑着,出门被风刮倒,倒下了就很难再爬得起来。好多人整天缩着颈子,双手筒在袖子里,躲在家中懒得出门。但是上级有要求,寒冬腊月,是兴修水利的大好时机,特别是卧龙山村,水库大坝已破,就地深挖水塘,以防来年干旱。这项艰苦的任务,只有马德山带领一帮青年去完成了。
马德山真是个冰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汉子。这么大冬天,仅有两条破裤子和一件空心的、棉絮都露在外面的破棉袄。袖口的棉花脱落,半条胳膊露在外面,全身上下沾满了泥水。干草样的灰头发乱得像鸡窝,多皱的脸皮比过去更黑了,眉头短须上挂着水珠子。一双大手又红又肿,有几个指头都烂了化了脓水。这是他多少天来双手握着铁锹挖塘泥被寒风吹的啊。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