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农民这颗苦菜总算开出香花来,好日子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可卧龙山人民怎么才能富呢?人口多田地少,地里翻不出金子。靠山吃山,为修大寨田,把二千五百亩山场的树木砍光了,结果大寨田垮掉了。和尚没做得,老婆没娶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打狗没打着,搭掉了套狗绳子。怎么办?已经到了有办法的年代了,难道还能讲没办法?活人能让尿胀死?大家思来想去,只有走出去。怎么走?十五里山路不能靠步走,要想富,先修路。每家穷得叮当响,靠鸡屁股里抠几个鸡蛋能把路抠出来?
最终还是党支部书记邵光龙有办法,蛇有蛇路,鳖有鳖路,在家靠乡亲父老,在外靠干部领导,这芝麻大的官要想办好事,就要求绿豆大的领导。求哪一个呢?可不能摸不到庙门乱磕头,找啊!把县里干部花名册子翻地样的翻了几遍。嗨,有了,苍天有眼,原公社书记孙大忠爬到县公路局局长的位子上去了。这真是天上掉下麻饼子,找他去。哪怕是块石头也得啃一口。于是把脸皮子揣在荷包里,登门拜访,求爷爷拜奶奶,帮他回忆当年学大寨,你是亲口答应给我们拉电线送抽水机的。可这话憋在心里,只能意会,不能讲出口。只讲当年学大寨吃了哑巴亏,你要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就这么上磨嘴巴皮,下磨脚板皮。一趟不行两趟,五趟敲不开就十趟。总算把孙猴子屁股磨烦了,烦了心就软了。心软就开了口了:哎哟,算你能吧。这么大个县在哪条路上挤一点不就解决了?拨给你一点吧。好了,上面出票子,老百姓流汗水,把大寨田倒塌的石块垫到路面上去,苦干两个冬天,修通了卧龙山通往外面的土公路,山里的老爷子、老妈子,凡是没死的算是没白活,看到了外面的汽车和拖拉机。
路通了,卧龙山人走出去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哦,人家已经用电灯了,一根纳鞋底的绳子一拉,满世界的刺眼亮,我们还在小煤油灯下摸日月,什么时候我们能看到电灯,那就是死了都闭眼呢。好了,百姓有新要求,干部就发愁。发愁就得想办法。那么用同样的方法,摸到了有油水的门路:现已调县公安局工作的马德山的儿子马有能,这小子眼光远,狗掉茅缸里,交了吃屎的运气,攀上了高门楼。他的老丈人是县供电局的副局长,分管小街区这一片的供电工作。好了,邵光龙顺藤摸瓜,见缝就得钻,拉着马德山一道,带着山里土特产,什么笋子干、黄花菜、香菇的,上门看亲家。脸上开了花样的笑,嘴上抹蜜样的叫,亲家长,亲家短,你这个亲家不是一般的亲家,是我们敬仰的亲家,你不是单单马德山的亲家,是全村大伙的亲家,全村人有你这样的亲家,站在哪里比人家高,讲话的声音比人家亮,出门脸上放光彩。就这样,软话讲了一稻箩,好话讲了一汽车,点头就像拜菩萨。把人家门槛子踏矮了一大节,鞋子跑掉了三四双,终于苍天开了眼,金佛开了口,拉通了十五里路的高压电线,每家每户自行解决电线、电灯泡子,砸碎了煤油灯,结束了早上出门黑鼻子的历史。
好了,卧龙山村十分的圆满了。更圆满的是上面有精神,解放思想,拨乱反正,坚决地平反假案,纠正错案,昭雪冤案。七年农场改造的肖光虎,释放回到家,冤案平反,肖家门窗贴上了大红喜子,同白玉兰拜了天地,这对有情人终成患难夫妻。
邵光龙在大小会上得知,现在不但纠正文化大革命中的冤假错案,对原划右派分子也要纠正,连国民党投城人员都落实政策。他想到了彭家昌,村里老人们谁不夸彭大人是好人,可解放初期当土匪枪打了,这该不该平反呢?他到县里找了分管的副书记,副书记批条子到档案馆查档案,可没有查到这个人的名单,也没有见到被枪毙的记录,那就是说这个人还活着。邵光龙想:是啊,当年要不是自己举报,说不上他真的还活着,连杨顺生都能在野外活几年嘛。可怎么可能,是我亲眼看到枪杀的。查不到他就查邵菊花吧,结果真的在那里查到了彭家昌,什么“邵菊花带领彭家昌的一支抗日队伍十分勇敢,炸碉堡,烧炮楼,救百姓……”哇,彭家昌明明就是个抗日英雄,怎么成了土匪被枪打了呢?谁也讲不清楚。唉,自新中国成立以来,讲不清楚的事太多了,你去问谁呢?邵光龙拿到给彭家昌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文件回来也没张扬,因为村里不需要宣传报道他的事迹。
话说这年正月十五一过,邵光龙在县三级干部会上听到有人议论,现在天变了,地改样了,走资本主义了,外面好多地方把田地分到私人头上去了。他有些不相信,干到今天又干回去了?可在会议结束时,县委书记总结说,各地回去后,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可以开展联产家庭承包,先搞试点,以点带面。这下好了,上面歪歪嘴,下面跑断腿,不跑不照,不跑就要丢到老鼻子后面去。过去任大队书记,工作样样走在前面,卧龙山所有田地承包给了私人。
好了,卧龙山人民的日子这么顺顺当当的过着,全大队的工作这么红红火火的开展着。邵光龙也就成了人人敬爱的好书记。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突然把书记的帽子摘下来,搁挑子不干了。住进了过去的知青屋,到卧龙山上栽树去了。马德山也因儿子养了儿子,把房子一把锁交给大姐的儿子张学明开诊所,同老婆子到城里捏孙子蛋去了。全村里员中矮子中间选将军,李常有捡了个大队书记。
要讲这事的来龙去脉还得从这年初讲起。
这天,邵光龙跟以往一样,吃过早饭到大队部里去上班,走在当年被炸雷劈倒的老槐树桩子边,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喊:“叔叔,你停一下。”他看这位小青年有点面熟,可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孩子,便问道:“你是哪一个?”那青年人说:“叔叔,你不认得我了?”指指自己的嘴唇说:“啰……”他看到那青年嘴唇上的红印子,这才想起他是赖大姑的养子豁子,惊诧地说:“豁子,怎么你……”豁子忙拉他说:“大姑不行了,她叫你快去一趟。”作者推荐:皇上!无情宠妃太撩人</span>
光龙二话没说跟着他就往山里跑。边跑边问:“大姑得了什么病?”豁子说:“你看了就晓得了。”光龙又问他:“你豁子什么时候补好的?”豁子说:“几个月了,我去了北京,住进了大医院,那医生用刀划了一下,几天就好了,太容易了。”光龙正要问他怎么去北京的,可见豁子拉他直接往涧洼里走。他十分奇怪,本来十里长冲边上有小路,可现在改成铲直走河道里了。他这才看到涧洼已经干枯,白色的石头露在河床上。他想到这条涧洼过去是一条小河,春夏秋冬,四季长流,山谷水清澈见底,口渴了双手捧着喝个饱,从来没听讲哪个拉肚子,涧洼里虾子、蟹子、刀条鱼伸手能抓到,泥鳅、黄蟮、乌龟和老鳖随地可见。就是前几年,还带儿子找着小虾和蟹子,可这两年怎么了,干成这个样子,一点水都不见了,小河里成了大路。他抬头望望两边被砍伐光的山坡,光秃秃的像个和尚头。经过雨水的冲刷,绿色的草皮冲掉了,变成了黄色的荒山。想到这都是当年学大寨干的好事。
到了龙尾山,赖大姑的房子过去是在绿树丛中,现在是孤单单的小屋,像是一座枯坟。房前屋后的山地禾苗低矮枯瘦。他想自己忙着修路和拉电,有两年多没到山里来了,没想到变成了这个样子。便问豁子:“豁子,你们日子怎么样?”豁子一脸愁苦说:“苦死了!”指着山地:“这两年山里只能靠天收。黄豆、红豆、芝麻、花生都是瘪巴子,一块地收不到几小把。就连山芋也只有拳头大。”光龙惊诧地:“那你们还在山上守着干什么?”豁子说:“我好几回拉她下山,可她就是摇头,好像屋里藏了宝贝样的。”
光龙进了屋,见大姑真的老得不成样子了。额上扎着毛巾,头发全白了。深陷的眼睛已失去了光亮,脸色也没有了红润,白得像纸,满脸的大麻子变成了一个个黑点,干枯的嘴唇上像下着一层白霜。身上穿着灰色的褂子,他记得这是当年杨顺生母亲送给老人的礼物。
光龙走向床边,轻轻喊了声大姑,可老人一点反应也没有,手稍微动了动,看出她的身子一点也不能动的,像死了一样。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