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戏城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时间过于久远,他已有太多时候没有行过拜别礼,早已忘记该如何还礼,在这个鼠城,每个人要么都在混吃等死,要么就是罔顾礼法的罪人,又有谁会做这种君子礼节,若是做了也只会遭人笑话,格格不入,他的目光逐渐放空,变得深远,脑海里电光火石间,突兀的想起最后一次行拜别礼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来着……
他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
——那一次,恰好是十几年前,陵光奔赴战场的那天,战旗招摇,成千上万的民众跪地,用袖子抹着眼泪,送启明战士们和敬爱的国师大人远征沙场,楚辞也站在最高城墙,所有人都不知道制造起这场祸端的罪魁祸首便是他,他跟随大臣们站在城下,饮酒摔杯,那是他最后一次做拜别礼,是对着陵光,却是心怀不轨,抱有杀了眼前人的心思。
此后的十几年便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做什么拜别礼,也无人再给他做这个拜别礼。
如今,竟将这些君子礼忘个干净,不太会了。
“后会有期。”他也笑了。
寒戏城默不作声的挺直腰身,衣衫褴褛,面容苍老,灰头土脸,眼睛里却很亮,像是因为花夭离这个举动,连同心底都燃烧起燎原之火,常年死寂的一滩死水,风动,水动,生锈的弦突然崩断,动作僵硬,抬起双手,手掌前后相搭,学着花夭离的动作低下腰身,只是比花夭离的身形似乎更要低些,倒像是在道谢,他也确实是在道谢。
谢过她懂得他的局促不安,也没有唾弃他窘迫之态,以该有的礼节尊重他仅有的脸面。
他虽然心知肚明自己早已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害死了那样多的人,不再奢求今后的日子里还会有人对他做君子礼,自己本就不配,但是今天,有一个姓花的小姑娘就这样对着他做了拜别礼,说句真心话,他有在那么一瞬间被触动了心弦,险些忍不住,胆颤似的一秒落了泪。
他好像有点懂得,为什么陵光会那样执着的喜欢她这么多年了。
这样一个人物,本就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也值得一个天底下最惊艳绝伦的少年郎那样义无反顾的去追寻她,喜欢她,默默无闻的保护她。
十几年前,他对陵光做了拜别礼。
十几年后,花夭离对着他做了拜别礼。
这世间的道理如一场棋局错综复杂,背后都有无数个密谋者安排着每一个人的结局,一眼望过去,阴谋深不见底,似乎所有人都像是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都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命运却很莫名地将这些看似毫无交集的人们困缚在一处,斗争,贪婪,流血……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形成各种因果循环,包括报应。
事情的源头往往都无从解释,可这种东西即是天命,又有谁能说得通呢。
“前路凶险,还望陛下一路珍重。”
他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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