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皇帝其人(上)
就在皇宫里如此热闹的这一天,皇帝却历时半年以来头一次要主动集结朝臣列会。这可就有点意思了,大家表面上不能说什么,但在心里却难免暗暗琢磨。自然也有许多人精神一振,这且不必提。
因为种种不必道明的原因,今日非朝会的议政几乎比大朝会还要列齐。非但宣了列席会议的到了,就连那些无所事事,只能在午门外听喝的小官僚也兴兴的闻风而来。似乎皇帝会见下臣是亘古第一新鲜事。
皇帝换常服时,听近侍的曹公公说了今日百官争相走告的盛况,忍不住就将眼前的一个高柄烛台推翻在地,冷冷的哼了一声,“这是把朕当做千古第一昏君了呢!朕虽身体不适半年不朝,但国事并无耽搁,他们这是何至如此寒碜朕!”说着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就想拖慢不去了!
秋铣觑了伺候皇帝换衣服的柳选侍和曹太监一眼,心里这个恨呐!甄贵妃楔进来这两个碍眼的家伙事儿!怎么不称二两棉花撞撞看能不能死啊!傻帽!
心里骂,面上只做吓得慌不迭磕头,一边扯了脸皮赶紧笑劝:“欸!奔走相告,这不是大家伙思念天颜甚吗?皇上是天父,有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儿子不见高堂不想的慌的呀!陛下千万要体谅一下百官的孝心呐,您今儿这场甘霖千万得下出来则个昵,否则百官相思而老,您不还得费心重选一批啊,多麻烦呢!”
“哈哈哈!”皇帝被秋铣这话逗得大笑出声,伸手狠狠拽了他一把,“你小子分明就是八哥鸟转世!满肚子都是歪话!起来吧!”
秋铣谄媚赔笑,“嘿嘿嘿,奴才是只蠢鸟儿,那也是陛下的金笼子豢养的!能逗陛下一乐,奴才死也值得了!”
“顺杆子就爬的猴儿!你知道甚!怕是那帮老狐狸,做好了难题准备为难朕呢!”
秋铣赔笑道:“哪能呢!就算如此,陛下英明神武,还能怕的了他们不成!”
“油嘴滑舌!”柳选侍和曹公公瞧着皇帝被秋铣说的回心转意,对望一眼,垂了头不敢再多言,被侍弄的蛮舒服的皇帝叹了一声,才又道:“死鸟!朕今日要乘御撵!传话吧!朕去会会他们!”
“奴才遵旨!”
秋铣转头出去传话,暗暗擦了把汗。皇帝能压下不快,愿意继续出去见见翘首以盼的大臣们,他算是得免了一顿排头,否则,李太后缓过来,不定得怎么收拾他呢!可话说回来,这撺掇着皇帝不见朝臣也不知是甄家谁的主意,甄家人究竟想干什么呀!
奉天殿的议事小厅有三开间那么大,今日挤得满满当当。内阁在列的尚书、侍郎,内阁外的其余六部高管,都察院、大理寺,通政使司,三公三孤、六科、翰林院,詹士府,以及在京公卿列员等好几十号人居然都到了!这家伙,他继位十七年来,就没有记得哪一次他们曾这么齐整的出现过!
皇帝迈过门槛儿时顿了顿,作势咳嗽一声,好悬没控制住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满朝文武从巳正起于奉天殿陪着皇帝列班讨论政务,司礼监秉笔六人,挨个将批红或亟待讨论的本本奏章一一举过,翰林院顾问学士,侍讲侍书一一旁听笔记,连掌印官都比平时到的齐整。
今日本是为几桩棘手事件而来的皇帝,差点就没忍住没骂出了声。他只是想探探几件与宫中乱子有关系的案件的进展,听听百官的处理意见,集思广益。然后,再顺便踅摸踅摸,从百官中找个顺眼的、懂事的替他解解燃眉之急而已!
骆思恭虽然能干,但压着他的事务太多,也不是办法。毕竟都怼给他,出了错不好罚,干好了更没法子赏。
可是,这帮无耻的……累积的政务一股脑推过来,这是要集体气死他吧!
好在总有眼力见足的知道捡着该说的说说罢了。饶是如此,还是拖拖拉拉的就到了午末未初。眼看午饭的时辰已经过了,厅里依旧没有备散的意思。
余下的已经只剩那几个关键本奏,非皇帝亲自出面不可:
关于叶梦熊的奏章和西南杨应龙的动向;
关于西北海部鞑靼扰我陕甘边民和进入四川延边秋虏的事。居住于西海的后藏丘海部不堪“添巴”之重,决定退回后藏,今年朝贡期已过,请越次年。
关于涉嫌下毒谋害贵妃、非法走私,偷漏税等违法行为的谢家的处理意见;
关于私设关卡收税,协同谢家私吞土地,走私,欺凌商户等等的南京大珰施厚德的调查处理意见。
这些事情每一项都牵涉各方利益。顾此则失彼,是重是轻,该怎么做才更合理,在场各位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必定要有皇帝最后拍板才能定论。
而碰巧皇帝今日想听的也就是这些事儿,于是,朝臣们发现,拖沓了近一个半个时辰下来,皇帝居然比方才更添了几分耐心。大家的神情不禁为之一震。发言更积极了。
然而,几番自由畅所欲言之后,过程和结果依旧毫无悬念。还是那样,有的调查没有终结,有的审查者涉嫌假公济私,贪污受贿等等。讨论在所难免的从出主意找办法,变成了攻击对方的问题一个连着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议事厅的气氛几度凝滞。
终于,大事大非自有界限,过则停。讨论不下去的时候,就是一句再议了事。余下的就是一些牵涉于大事中的,可是可非的,可以相对含糊的小事了。比如杨恒被打事件和张栋被杀事件,以及施厚德强占民女事件。
厅里的气氛终于达到了高潮,难以调和的陷入了火爆状态。对于这种情况,皇帝一点都不意外。非但如此,早已熟悉了这帮蚁臣们伎俩的他,还觉得好笑。
小的时候时常听父皇自称孤家寡人,那会儿他是不理解的。
大明朝政自太祖和太宗而下自成体系,皇帝完全不必要在政事上太过忧心。所以,他那时候总是天真的认为,只要懂得怀柔和平衡之道,就像世宗那样,做皇帝就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因为身边自然会有逞心如意的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