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玛丽开春这阵子正处在秋冬季开发期，隔三差五设计部就要召开看款会。设计师有各自负责的项目，不会每次都参与款式讨论，但若是有空，都会被要求一起看款，更有整体性。
不过对于面辅料采购、配饰设计的话，就是每一场看款会议都需要参加的了。
“这颗珍珠扣，我建议不要做在门襟。我们已经太多门襟珍珠扣的款……”许绣颜话不过刚说了个开头，就被人截断抢了去。
“珍珠扣是我们的常规设定，基本款都有用到。汇海商场那边的两个vip客户都特别喜欢珍珠扣设计，这款颜色这么素，连珍珠扣也不用的话，就一点亮点也没有了好哇。”
说话的是销售部的人，这人担任着销售部的商品主管，许绣颜话被打断就抬眼看着她。
徐瑶，沈炎的狂热粉丝之一。不知道现在的她是不是还如当初那样疯狂，明明属于销售部，却一定要插手到艺人拍摄的工作里，端茶送水，弄得自己跟小妹一样。明明是个主任主管，职权滥用于此也毫无感觉。
天真玛丽因为公司大，人员多，所以职位划分也很细。一颗纽扣，也分开发采购和大货采购。许绣颜深有体会，因为这种所谓的职责细分导致工作的复杂化有多令人头痛。
设计师对细节有各种想法，一颗纽扣要金色就不能是黄色，发亮的黄色也不行，许绣颜记得当初帮那些自视甚高的天玛男装设计师开发过最贵的纽扣是八元钱一粒。
八元钱一粒的纽扣是什么概念，莱依这样高端的品牌，常用的比较好的纽扣也不过是一元钱一粒。而一件衬衫十二粒加两粒备，现在想想，当时觉得公司有钱，投入在开发上理所应当，现在回想，对一粒纽扣执着至此，意义实在是有待商榷。
因为分工关系，确认了需要批量生产的款式会将所有生产资料转移给采购部。当时对接大货生产的辅料跟单，拿到八元一粒纽扣的报价单，脸都绿了。许绣颜还清晰地记得，那张纽扣厂的付款请款单被财务部压了好久，惊动了好几个部门头头，直到曹玉燕跟几大部门拉锯到最后换了个五元的纽扣，一切才终于消停。
至于那件镶着高贵的纽扣的款市场效果如何，她已经记不得了。
没有比较没有伤害，在莱依待了这三年下来，回到天真玛丽真是每一件事都有点没眼看。
徐瑶这个商品主管戴着个商品的帽子，也是源于天真玛丽公司的责任细分。采购部生产货品进仓后，便交接给了销售部，这之后的库存商品都归属于销售部门管理。而徐瑶则管的是这部分。
徐瑶当初跟她可是姐好妹好亲热得不行，当然后来……都是一鼻子塑料味。所以许绣颜对她的老员工式反驳也没有感到什么打击或是不爽，再次站回到商品看款会上，她没有像在莱依每次开会那般紧张，反而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游刃有余。
徐瑶反驳出口，周围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徐瑶自是暗自得意，一个新来的就想要在看款会上指手画脚还早了点，这里做得时间最短的也有一年，她这个还没过试用期的新人嘚瑟个鸟。
谁知许绣颜一次被呛却没有退缩，反而扯了一朵笑花在嘴角，声音稳定地说道：“嗯，我也看过基本款差不多都有珍珠扣……”
“对啊，”许绣颜再次被打断，这次打断的是这个款的设计师，“也是为了公司统一采购方便考虑。”
许绣颜笑弧不减：“并没有采购方便，因为每款珍珠扣的大小都不一样，都需要单独采购。”
这话一出，周围默了一默，设计师被一噎，眼神朝龙门架上挂着的其它款式扫去，一时间好几双眼睛都搜寻了过去。
“你们做设计的也要把成本考虑进去啊，款式我们这边看好的，结果成本太高，定价定不动也不行的啊。”一直站在边上看着的销售部总监开口说话了。
几个设计一听脸就黑了一半，有一两个埋怨的眼神射了许绣颜几箭，许绣颜仿若未感。
销售部总监是个光头中年男人，许绣颜也很熟悉。詹军，市场渠道也很是深广，似乎跟周志勇也打过交道，不过在之前许绣颜没有想起过这边，也不曾仔细跟大周打听过。
詹军似乎一直都很公平公正，对谁都态度还好，没有很热络也没有很冷淡，不过对自己部门的人还是有所偏袒。但在许绣颜看来，这正是为人领导应该做的。
不过每次看款会到最后都会发展成两个部门的战争也还是很让人心累的。
许绣颜道：“所以这正是我要提出的，这一款其实蕾丝花边是带有反光效果的，用了金银丝织造的，已经很有亮点了，素雅用色亮光却若隐若现，低调，其实是最高调的炫耀。另外大部分做门襟扣子的珍珠都是5美美，这款的珍珠差不多有15美美了，放在门襟的话有点喧宾夺主了。”
詹军似乎笑了笑：“啥？啥美美？”
许绣颜被不在点子上的问话问得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一个站在詹军身边的设计助理马上回道：“詹总，是大小，毫米，艾姆艾姆，我们说话方便就美美的叫。”
詹军呵呵两声，对着自己下属打趣道：“我还以为这个款的珍珠有五个妹妹呢！”
销售部几人捧场地跟着笑，许绣颜看到徐瑶也扯着脸皮笑肉不笑，笑完说道：“那就直接取消掉吧，又节省成本又好看，是哇，你是这个意思哇？但是我倒觉得这样的款式也有点多了，砍掉也无所谓。”
已经到达成衣样衣地步的设计，要删款还是改款就不是一个人一句话就动的。不像设计图，要动要删不过是电脑画图的功夫，最多浪费些彩色打印油墨的事儿。但是已经做成衣服的样衣要删要改，涉及的不光是人力物料，还有部门的费用和预算。
要么是被实际呈现效果和设计图差异太大，直接被砍掉，那归入样衣库不说，这种款式明明还是被认可的，却二话不说要删掉，设计师怎么也有点委屈。但是要改一改让销售部认可的话，不仅仅涉及到需要重新采购面料、配料，还有安排样衣间重新制作，或许还有版师重新制版种种，有些牵一发动全身的麻烦。
但是此时只是销售部在说，曹玉燕今天外出，没有参会，但是销售部却来了个头，总监级别的要是说话了，别说他们，曹小姐也是不敢轻慢的。这么一闹，设计师们都有些家中无人被对面欺负的气愤，更多不爽的目光对着许绣颜投射了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最开始就想说，这样大的珍珠扣设计，可以考虑做颈环。”许绣颜淡然说道。
徐瑶张口就想反驳，却在看到许绣颜捏了一个只镶了三颗珍珠的半成品比划到人模的脖颈部位的时候噤了声。
她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在跟大身裙料相同的蕾丝上手缝了三颗门襟上同款的珍珠，却不是简单的并排，而是在大珍珠周围又镶绕了一圈米粒大小的小钻，单独一个看的话，很有些像是某一辆款外套上用过的胸针款式。
不过这个更小，三颗组合排在一起，样衣展间的射灯打在小钻上，闪闪发亮，亮光反射在珍珠的珠身上使得原本莹润的珍珠熠熠生辉，如果此时不是一个塑料人模，而是一位皮肤白皙的模特，那么这串珍珠颈环很明显会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脖颈的优美线条上，而门襟上是否还有装饰物反而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同时颈环的珍珠和碎钻被衣裙上织造的金银丝暗光辉映，浑然一体，十分和谐。
徐瑶作为商品主管，对市场款式的眼光还是很有几分能力，眼见着这个款的一个小辅料稍微挪动便产生了质的变化，她确实有点说不出口删款的话。
不删款，就是改款，若是销售部同意这样改，设计部又要多出好些工作，设计师意难平，却也有些无法直视被改动之后亮眼了许多的自己的衣服宝宝。
詹总轻抚下巴做深思状，众人也各怀心思没有接话，设计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许绣颜冷场的时候，许绣颜却依然镇定如斯，搁在人模颈部的手动也不动，又说道：“这边的门襟也不用多改，电脑版动一条线，做成死的，前胸还是需要线条，颈环跟这边做死，后背开扣。”
边说，她另一只手边比划着：“我测算过距离，这个颈环五颗就可以，后面都用小钻点缀，这个蕾丝本身也自带金银丝，原本门襟的九粒扣成本二十七元，现在的成本十八元，另外颈环的工费加五块差不多，再算上实际采购余量所以成本基本可以包含。门襟做死工时相对也要简化些，这些后期都可以跟工厂谈的。”
詹军听得频频点头，一旁技术部的杨经理伸手说道：“这个不难做的，给我看下。”
许绣颜把手里的半成品递了过去，杨经理把眼镜推到脑门，眯着眼睛认真地盯着研究。
詹军放下手，伸过去摸了摸衣服：“可以，这款就这样，慢点你们跟你们曹总说下，我觉得这样可以。那过吧，下一件。”
设计师们群龙无首，忙着从人模身上往下脱的，拉着设计助理七手八脚的脱，准备自己的款要上的，提着裙子站在后面候着，没轮到的低头装模作样做着笔记。
裴静萱安静地站在最外面，像是不存在一样，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不出在想什么。
但是许绣颜知道，从她前面开始准备这场看款会的漏洞的时候，就知道这场会议下来之后，裴静萱就快要按捺不住了。
当初因为她比裴静萱早进天真玛丽一年，又是大一届的师姐，就这样，她也在后来受不了自己作为一个成衣设计师却要被配件设计师指挥，而开始对她倒戈相向。就更不要提现在她一个后进，一个还没过试用期是被裴静萱推荐进来，原以为可以用来刷存在感垫脚踩的人抢了风头的时候。
余光还没从裴静萱的淡笑上收回，就听詹军又说道：“低调是最高调的炫耀，这话说得还真到位啊，瑶瑶记下来，到时候这个系列都用这个来做宣传。再选出一些这个路子的款来，我要用这个方向走一波。哎你们看下手里的款，跟这个调调搭的拿上来先看。”
刚费劲套了一半的一件蓝绿色礼服当下便卡在了人模肩头，不上不下，设计助理没敢瞟在人模背后被挡了个正着的设计师的脸色，默默地帮着又把那件树叶袍子从人模头上扯了下来。
许绣颜低头微微笑叹，果然，该来的怎么也是躲不过的。
“低调是最高调的炫耀，还真没错，我看她就够炫耀的了，才来几天就这么强出头，可以啊，关系户就是不一样。”
“谁让你没有个好学妹好学姐的呢~”
“嗤~华大也就是这么你带我我带你出来的，说得都进了大公司，还不都是进一个带一片的。绣花枕头，表面漂亮。”
天真玛丽整个公司在一幢楼里，每个楼层分布各个部门，三楼更是一整层楼的各式展厅，就是货品仓库也设在了一二楼内。因为员工众多，所以公司还在六楼设立了员工食堂，不过虽说是食堂，却没有厨师，而是外包的餐饮公司，按数量送盒饭。到了饭点上去领一个找位置坐了吃就是了，不愿意吃的出去吃也随便。
食堂的规格都差不多，连排的长凳宽大的长桌，每桌面对面可以坐十人，彼此说个话聊个天，后面桌的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那些酸言酸语就是从许绣颜背后的那一桌传来的。
裴静萱坐在她身边，凑近她耳边道：“别理她们，她们自己没本事怪谁。”
许绣颜微微偏头，对着裴静萱笑了笑，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对面坐着的是财务部的几个人，自顾聊着天，也没理会这边。
这种言语对许绣颜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上一世在工厂的早几年，也是这般过来的。那些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工人们说得话，比这粗糙多了。
裴静萱见她似乎情绪很低的样子，以为她还是受了打击，口气温暖地安慰道：“这是最后一波看款会了，全部订好了之后就要开始拍产品图片了，到时候我也推荐你去，这事你擅长。”
许绣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看向裴静萱，只见她眯眯笑道：“而且还是新的代言人呢，就是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