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娇眼底星点的光亮黯淡下去。
她已经学着不去奢求国君的宠爱了,可是却总被他的举动次次伤到。
自从沈氏被封为侧夫人,国君的眼底再也没有了尤夫人,等沈氏诞下一双儿女,更是连李娇的位置都没有了。
李娇很小的时候,总是做些举动去讨好国君,希望他能够再如曾经那般将她抱到肩膀上,或者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轻哄着,可是再也没有一次了。
往往都是她张着小手想要让国君抱抱她,可他却径直越过自己去,将沈氏的一双儿女抱在怀里,亲昵唤他们的乳名,抱着他们去马场,亲自站在一旁护着,生怕磕倒摔到他们。
李娇就总是站在一旁偷偷的瞧着,瞧着他是如何将沈氏的儿女放在心上宠爱。
亲眼瞧着他在阿娘难产诞下死婴之时,是如何与沈氏恩爱再不踏进阿娘宫殿一步的。
就这么一直瞧到长大,眼泪都流干了,心也越发的寒凉。
“您别哭啊,不值当的!”
映月急忙站起来,拿出帕子想要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却被李娇拂开。
她抬手,用手背试了一下,眼下果然一片湿润。
李娇的睫毛很长,又卷又翘,将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无辜,尤其是现下泪眼朦胧的模样,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
可她红唇艳艳,渐渐翘起,就连眼底也都是笑意。
“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
她将脸上的泪珠都擦干净,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没发生过,声音低低又娇娇,听不出半分的难过。
“向来只有人仰望我的份,别说亲自写情诗,便是那人背叛我,我也绝不可能轻生,该要将那男人千刀万剐了才是,总要让他知道欺骗我是没有好下场的。再者,我是王室的大公主,作何要跟一个养马奴在一起?真是天大的笑话,偏偏一群傻子上赶着相信,蠢笨至极!”
她脸上的表情尽是厌恶,就好像提起诬陷她的人的名字,对她来说都是极大的侮辱。
“——公主,您要去哪里?现在外面......您还是.......还是别出去了?”
“为何不能出去?”
“他们说的很难听,自从知道您是因为私奔跳河后,全都是在骂您不知羞耻,还有更难听的话,奴怕公主听了会难过。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先让国君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吧!”
李娇歪着头,目光认真的凝在映月的身上,将她看的双脸涨红,这才挑眉笑了起来:“他们骂我的话是事实吗?”
映月摇摇头。
李娇又道:“让我想想他们会骂多么难听的话......不知羞耻还是轻的吧,像这样偷偷与人私奔的行径,该是要沉河的,说我死得好......?”
她想了好一会儿,从未骂过人,也想不出有什么难听的话来,便问道:“那他们骂我不知羞耻,我就真是那样的吗?”
映月自然是摇头,急切道:“自然不是!”
李娇眉眼弯弯,双眸中渐渐溢上了点点星光,她伸出细白的手指将耳侧的碎发一挽,姿态端庄又勾人,道:“所以,他们说什么关我何事?”
映月一愣一愣的,随后点头:“那奴去唤些侍卫过来,护着公主,可万万不能再出现先前的事情了!”
“不用了,直接吩咐车夫,咱们去城门口,”她轻眨了下眼睫,将映月迷得眼神都移转不开,“总要去瞧瞧......那位让我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跳河的情郎吧。”
天下曾经是由李国王室统管,后来列国强大,就连李国都要上赶着去讨好才能免于被覆灭的结局,但是表面上,各国仍旧尊崇李国为王室,是以作为王室的都城共京城,自然是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正午,共京城城门口。
高台已经架好,中间跪着一瘦弱矮小的男人,正是王室马场的养马奴徐寅,在他身边则站着一位手拿砍刀的屠夫。
李国国君与沈侧夫人正坐在高台的正前方,正是这次的监斩人。
高台的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有些不顾兵士的阻拦,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去,势要看清楚那勾引了公主将她迷得跳河的男人是何模样,竟然有如此的大本事。
“大公主真的死了?前几天她还在城门口施过粥的,可救活了不少的人呢!”
“可莫要在提她了,就算她做这么多好事,也改不了放荡的性子!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跟野汉子私通!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咱们李国的笑话啊!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李国人了!”
“这人真是,自己不知羞耻没脸活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死去,偏偏跳了淇水河,这下子全都知道了!我都觉得没脸!”
李国国君虽然坐在高台之上,但是周围人声音又大,喧嚷的很,皆是不好听的言论,他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自从知道消息后,他整个人就处在被怒火燃烧之中,只恨不能将徐寅千刀万剐。
但听到沈柔说要将他当众斩首,他是有过犹豫的。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又是王室公主的身份,实在不好到处宣扬。
可是沈柔的弟弟,如今新任的督察统领,正是他派人在淇水河里打捞出的李娇的尸体,并且闹得全城皆知,就是藏着掖着也藏不住掖不了。
沈柔身穿蓝底白花束腰长裙,年仅四十却如二十岁的姑娘一般,身子慢慢的靠在国君的身上,一只手放在他的胸膛处轻顺着,低声劝慰。
“妾知道您心里不舒服,但是徐寅有罪,不过是养马奴的身份,其貌也不扬,却引诱的大公主主动示爱,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身份都要跟他去私奔。”
“若是......若是没有给大公主透露过要送她去和亲的念头就好了,那么大公主也不会一怒之下做出这样的傻事!真是个傻孩子!可怜妾的姐姐,如今还卧病在床,要妾每天去伺候着才能勉强起身!”
李国国君听到此重哼了一声:“孤是她的阿爹!又不会害了她,和亲的对象皆是贵族,哪一个不比眼前这养马奴强??!”
沈柔:“您别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大公主到底是个孩子,一时之间想差了,咱们不能让她白白的死去,也是该立一立规矩了,要他们都清楚,王室怎么能与平民厮混在一起?这、这实在是万万不可!虽然今天这事情是张扬了一些,可是您不仅仅只有大公主一个孩子,总要为琉璃也想一想,别让她跟大公主一般,犯了糊涂!”
未等国君说话,便见一身穿白袍的男子骑马来到了城门口。
他翻身下马,直往国君身边而去,语气愤愤:“犯了糊涂?沈侧夫人慎言!单单凭借一具尸体,凭借那养马奴的一面之词,就认定大公主与人私通,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
此人正是李娇的小舅舅——尤丹青。
他听闻国君今日午时要在城门口斩杀徐寅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这几日,他没日没夜的去找李娇的踪迹,却一点消息也无,但即使如此,今早上看到那具尸体的瞬间,他依旧不相信。
男人的姿态挺拔,一袭白衣飘飘,墨发用木簪束起来,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尤大人,此时双眼通红、满目怒容。
“您是大公主的阿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该比臣还要清楚,便是以吾命起誓,也绝不会相信大公主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李国国君瞪着他:“相信她?孤就是太相信她了!见她喜欢骑马,便下令让她可以随意出入,结果却是让她跟一个养马奴勾搭在一起,枉孤一直以为她是最乖顺最端庄的公主!”
沈柔也泪眼朦胧的瞧着尤丹青,声音虽然柔弱,却让在场的众人都听的清楚。
“还请尤大人节哀。您是他的亲舅舅,疼爱些也是应该。今早上,大公主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姐姐也是不相信的,但是看见她身上穿着的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这么些天了,却一直不见大公主的身影,若不是.......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她怎么还不出现?”
“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光彩的,大人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不能妨碍公务,这人引诱大公主与他私会,实在该死!”
尤丹青怒目瞪她,却被国君训斥了几句,又生怕沈柔受伤般揽进怀里:“她说的没错!倒是你和你大哥,还有尤氏,将孤好好的一个孩子养坏了!等处置完这养马奴,定要一一将你们问罪!”
底下的百姓也附和道:“尤大人!您莫要再替大公主说话了,她自己犯了错,还连累了尤家,真是造孽啊!您是她的亲舅舅,自然不肯相信,可是咱们今早上,亲眼瞧见淇水河被血给染红了,不是公主的血又是怎么来的呢?”
尤丹青孤身一人站在高台之上,向来温和的眉眼染上了痛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向来只知道娇娇这孩子性子骄纵,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温顺,却不知她在宫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双目通红紧盯着国君与他身侧的沈柔,双唇都咬的泛了白。
“——午时到!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