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赵一玫在非洲炙热而漫长的白日里收到姜河的邮件,她在信中写:一玫,我要结婚了。
赵一玫不知所措地看着屏幕,一瞬间五味陈杂。她忽地想起那年在机场擦肩而过的女孩,穿着卡通t恤,蹦蹦跳跳,生机勃勃得让人嫉妒。
赵一玫曾在美国见过一次姜河的未婚夫顾辛烈,据说两人青梅竹马,自幼时相识起就是同桌。
如今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正值赵一玫和赵清彤彻底决裂,在下着雪的冬夜逃跑,匆匆回到旧金山。彼时姜河和何惜惜放心不下她,决定一起去黄石国家公园旅行。
赵一玫和何惜惜先抵达盐湖城,租下一辆拉风的suv,然后去机场接姜河和顾辛烈。
在路上,何惜惜将自己即将要结婚的消息告诉姜河,姜河吃惊得下巴都要掉在车上。
他们在去时途经一家两层楼高的小客栈,寒冬游人稀少,他们是唯一的住客。老板是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头发花白了许多,外国人总是老得比中国人要快一些。房间里准备了热奶茶,厨房也可以随意使用。
他们离开的那天,清晨下起了细雪,赵一玫有些感冒。她早早地起床,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却意外地在厨房里见到了顾辛烈。屋子里开了暖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长手长脚,干干净净的大男孩,在厨房里和面,自己做pancake。
炉子开了,发出细微的声音,他走上前去将火调小,又加了几勺细糖进去。
赵一玫嗅了嗅鼻子,说:“好香。”
“你起得真早。”顾辛烈转身看到她,有些惊讶地笑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刚刚煮的牛奶,你再等一等。”
“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啦。”赵一玫无所谓地说着,走上前去摇了摇纸盒里剩下的牛奶,仰起头“咕噜咕噜”两口就喝了下去。
“用小火温会香一些。”顾辛烈说,“姜河有一段时间失眠很严重,试过很多办法,后来发现这样给她热一杯牛奶最有用,再加一点点细糖。”
“为什么会失眠?”赵一玫问,“她从来没跟我们提过。”
“说是白天用脑过度,晚上躺在床上大脑不能停止运转,全是数字和公式。”顾辛烈耸耸肩,“学霸的世界可不是我等凡人可以理解的。”
“不愧是麻省理工的,硕士课程的学业很重吧,就算不是她的压力也会很大。我记得她在旧金山的时候,每天倒在地毯上就能睡着,还流口水、打鼾。”
顾辛烈垂下眼睑,轻声说:“又或许是因为波士顿太冷了吧。”
顾辛烈做了满满一桌子早餐,松饼、三明治、烘蛋、奶酪土司、三文鱼,赵一玫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早餐,每天都是吃个汉堡草草了事。
赵一玫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后背:“小帅哥,我看好你,要加油拿下我们的小姜河啊。”
顾辛烈脚跟一并,敬了个礼,笑嘻嘻地说:“遵命!”
“请你让她一直做姜河吧,”赵一玫望着窗外飘起的白雪,玻璃上的雾气越来越重,说,“我不奢求她万丈光芒功成名就,她只要做一辈子的小姜河就好了。”
“谢谢你。”眼前的男生认真地说,“你和何惜惜是她最好的朋友,我看得出来你们是真的爱她。”
“因为她值得。”
那一年,姜河二十一岁,刚刚有资格在美国超市独自买酒,顾辛烈的漫漫追妻路,似乎还遥遥无期。
结婚对她来说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成了她们三个人中最早结婚的那一个。
当初那个为了爱情远渡重洋,又狠心转身离开的小女孩啊,终于也长大了。
姜河要结婚了,她没有嫁给十六岁那年,为之千里迢迢追到美国的那个男孩江海。
世界上没几个人能嫁给生命中第一次爱上的人。
赵一玫想:她没有,何惜惜也没有。
结束了黄石公园的旅行后,赵一玫回到学校,竟在下课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江海。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读。赵一玫想了想,还是掉转了方向走上前去,问他:“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见到她,江海似乎很开心,他微笑着点点头。为了表示礼貌,他还合上了手中的书。赵一玫看到书皮上的书名,《破碎故事之心》。她没看过这本书,却无端爱上了这个书名。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有人死于刀伤,有人死于病痛,有人死于岁月,却没有人会死于心碎。
赵一玫难得安安静静地在江海身边坐一会儿。
不知为什么,坐在江海身边竟让赵一玫想起了沈放,他们明明是完全极端的两类人。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应该就是沉默了吧。
这该死的沉默,赵一玫想。
“她还好吗?”江海突然开口问赵一玫。
赵一玫知道他指的是姜河,于是点点头:“她很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赵一玫说:“你认识一个叫顾辛烈的男生吗?他和姜河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听说过才对。”
“哦,我见过他。”江海,“当年我和姜河第一次出国,来斯坦福的时候,他来送机,听姜河说是小学时的同桌。”
“这样啊,”赵一玫有些唏嘘,“说起来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他现在在她身边吗?”江海问。
赵一玫点点头,却看见江海露出一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他说:“那个男孩当时在机场跟姜河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她告诉他,他一定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出现在他身边,他果然做到了。”
赵一玫这一刻心中无比难过,想到自己和沈放,想到沈放和陈砂,想到遥远的未来。
“你会难过吗?”
“会,”江海说,“我和她相识太多年,时间长了,有时就连自己都分不清我和她。直到她离开,我才知道,大部分都是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下去的……失去她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生命里一切灿烂的色彩,都是她带来的。”
江海微笑着说:“我还欠她一句‘谢谢’,和一句‘抱歉’。”
“那当你知道她已爱上别人,你的余生将不再有她的时候,你怎么办?”
江海想了想,说:“那就用余生来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