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周津延指腹捻着丝线,他的手生得好看,骨节分明,直而修长,幼安瞅着瞅着,神思飘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有些红。
周津延侧目瞥了一眼她,她走着神,手指捏着细针就要往手上戳,皱眉:“看手上。”
幼安闻言低头,针已经扎进了自己手指,她吃痛地放开手里的绣绷,举起手,白皙的指尖冒出鲜红的血珠。
周津延拨开她另一只往上碰的手,拿了绢帕擦了血,盖在上面轻轻地捏着边缘,失笑非笑地盯着她的眼睛问:“成日在想什么?”
幼安默默地抽回麻麻的手指,清一清嗓子,眼神闪躲:“什么都没想。”
她疯了才会告诉他。
她低头掀开绢帕,针眼小的伤口已经看不见了,也不冒血珠了,她不看周津延狐疑的眼神,自顾自地收了绢帕,整理放在一旁的裙子上的针线,递给珠珠让她收好。
幼安从矮榻上起来,懒洋洋地撑了个懒腰,朝他努努嘴:“您怎的现在有空啦?”
周津延笑了一声,抬手握住她的手掌,起身:“来看你。”
幼安拉他起来,“哎哟”一声,像是费了她多大的力气。
“莫作怪。”周津延牵她的手往外走,淡淡地说道。
她那身板,他哪里敢拿她做支撑借力起身。
这个时节傍晚已经有些冷了,幼安甫一出门就被冷风呛了一口,喉咙微痒,捂着嘴巴咳嗽着。
周津延转身单手握着她的肩,另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心。
纪忱带着兵部的人站在回廊下瞧着不远处冲击眼球的场景,本就冷寂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身后的人惊讶地说道:“这……”
不过许是周津延平日的名声难听,便是撞见他与小宦官内侍勾勾搭搭的场景,众人惊讶之余竟然也不是很意外,但毕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爷的风流韵事,众人还是难以回神。
周津延见幼安喘匀了气,察觉到异样,挺直腰背,偏头看到纪忱,空气有一瞬间地凝滞。
幼安靠在周津延身上,抬眸,水汪汪的狐狸眼茫然地顺着周津延的眼神走,跟着就看到了纪忱,因呛到风剧烈咳嗽而泛红的面颊,红潮未退,立刻挂上笑容,脚步一动,就要乐颠颠地过去。
周津延握着她的肩膀拉住她,往前走了一步,坦荡荡地看着众人,一点儿被人撞破暧昧后的羞耻都没有。
纪忱低头,就当他瞎了罢,带着众人动身过去。
周津延看了身侧的幼安,幼安揣揣手,乖巧地往他身后挪了挪,意思很明显。
“宗主爷。”众人朝周津延拜礼。
周津延颔首,阔步往前院走,幼安垂着脑袋,迈着碎步跟着他。
盯着幼安的背影,纪忱嘴唇抿得紧,眼皮子狠狠地跳了跳。
来到议事的厅堂,幼安帮着上茶的小宦官上茶,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盅放到纪忱手边的小几上,朝他眨眨眼睛。
纪忱无奈,眼神示意她别胡闹,让她回去。
幼安自觉十分规矩,不会给他们添麻烦,给其他几位大人上了茶就站到了周津延身旁。
“这几年各州府粮仓都紧着西北,京中余粮都连夜送至大军驻扎的永平府,存粮最多一个月就能耗完。”
“上回余海丰替张方隆进京要粮时怕就有造反的谋算了,幸而宗主爷并无允许。”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筹集粮草。”
众人纷纷开口道。
周津延缓缓说道:“从西北调粮。”
“微臣着手安排。”纪忱在旁人面带犹豫,不放心时,说道。
周津延点头同意。
零碎之事繁多,众人聚在厅中商议着,时不时请示一下周津延。
“诶!那位宦官和纪大人相貌有些相像。”事情讨论的差不多,有人低声闲聊。
其余几人暗暗赞同,两人长得实在是像,特别是那双眼睛,但两人一个气质成熟孤冷,而那位白白嫩嫩的,妩媚得像是女子,气质天差地别。
纪忱余光扫过仗着没人敢明目张胆直接观察周津延而偷懒靠着椅子的幼安。
“几位这是何意?”
众人连忙摇头:“卑职并无把您比作宦官的意思。”
“家父作风清廉,本官也只有两个胞妹。”纪忱沉声说道。
其中一个被成泰帝纳入后宫,纪忱还因为求情反抗而遭贬杖罚,都在兵部,他们对纪忱家世也算了解,没再打趣戳他痛处。
“不过我倒听朝中人说宗主爷最近身边时常跟着是宗主爷的干儿子,也许是我们误会了。”有消息灵通的说道。
周津延往后靠在圈椅上,幼安很是称职,尽心尽力,弯腰凑过去:“宗主爷有什么吩咐。”
“站累了?”周津延凤目含笑,压低声音问。
幼安摇头可不愿意让纪忱瞧扁了:“不累,不累。”
周津延不信,看了她一眼,朗声吩咐人送茶点让纪忱他们填肚子,把他们打发出去。
瞧见这暧昧的情形,几人可不敢说是误会了,心中感叹还是周津延会玩儿,面上不敢显露调侃,起身道谢。
周津延点头,手掌拍拍她细腰,让她坐到身旁歇脚。
幼安摆摆手,还是拒绝,周津延皱眉:“他们正歇着,那过去陪纪忱说说话?”
这个幼安是乐意的,帮着送了茶点,就站到纪忱小几旁帮他倒暖香的牛乳茶,十分殷勤:“哥……纪大人。”
“多谢。”纪忱配合着她。
“纪大人近来身体可好?家中可好?”幼安软声问。
“一切都好。”纪忱语气有些淡。
即便现在他们应该是不熟悉的陌生人,对于他的态度,幼安还是有些不高兴:“纪大人请。”
纪忱看着幼安故意夹到他碟子上的柿子饼,整个纪家只有幼安喜欢吃,他抿唇,瞪她。
幼安笑眯眯的,手指碰碰他的胳膊:“纪大人吃呀!”
两人气氛不对,刚刚这小宦官对纪忱态度还十分殷切,一旁难得在周津延这边得到如此高格待遇的几个大臣,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打起圆场:“公公这茶是什么茶,甚是好喝。”
幼安翘唇,与他们介绍着。
纪忱道:“公公去侍候宗主爷吧,我们这边暂时无需您的照看。”
幼安幽怨地瞅他一眼,回去厅堂找周津延告状去了。
幼安束着胸,但腰细臀翘,身姿纤细窈窕,众人从幼安背影上收回目光,暗叹周津延艳福不浅。
这屋子里只有他们几个常在一起办事的,有人一脸坏笑地对纪忱说:“纪大人出身清贵的书香门第,对宦官怕是不了解,南院中多的是净了身,供人亵玩的象姑,宫里的大太监们有特殊喜好……”
尽管如今掌政的是周津延,他是宦官,这不代表这些读书入仕的文臣们瞧得上宦官,他们说话也猥琐难听,只差没把幼安是从象姑馆出来,会勾搭人的话摆到明面上了。
纪忱脸色难堪,周津延纵着她,把她纵成这肆无忌惮的性子,纪忱冷声打断他们的话,说道:“各位!这是掌印值房。”
掌印值房的人都是周津延的从西厂调过来的,耳目聪明,四周都是他的眼线,隔墙有耳,说不定他们的话已经被人听了去。
一时众人脸色五彩斑斓。
时局动荡,朝中人心涣散躁动,他们行事言语较之先前,出格了许多,现在气氛松快,难免就忘记场合了。
他们傻眼间,纪忱起身:“兵部事多,各位用完午茶就回吧。”
纪忱出了门,重新拐到厅堂,示意守门的宦官通传。
听周津延开口让他进去,他才推门而入。
没了外人,幼安便与周津延一同坐在案后的圈椅上,望着他:“给哥哥夹的柿子饼,哥哥吃了吗?”
周津延在一旁,唇角微扬,把玩着扳指,瞧着纪忱地好戏。
纪忱也凉凉地笑笑,周津延这样纵着幼安在人来人往的值房玩闹,又不避讳,早晚他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很快就到了。
所谓上行下效,京中豪门不学无术的子弟原先就暗地里时兴豢养男相,如今更是一把屎盆子扣到了周津延头上。
更有甚者,学他让男相唤自己干爹的了,禁忌风流,效仿者颇多。
陆翀刚带兵日夜兼程紧急的将十万石粮草快马送到京城,流言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主子,这肯定是个误会。”侍卫帮着周津延解释。
陆翀笑,手掌缠着马鞭,用鞭杆在他肩上敲了两下,一字一顿地说:“别帮他说好话。”
没人管束,他倒是愈发放纵胡闹。
好巧不巧,陆翀见到周津延的时候,幼安就在他身旁。
因为有些宦官是打小净了身的缘故,长相男女不辨也是有的,但不知情的人瞧幼安,真当她是个长相妩媚勾人的小宦官。
看周津延眼神有意无意就看向他那小宦官,脑中翻涌起京中的传言,陆翀头有些疼。
幼安抱着周津延的披风,踩着周津延踩过的脚印,跟在两人身后,打量了陆翀眼,只看到他侧颜,便收回了目光,心里琢磨着,黛眉蹙了蹙,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悄悄地抬眸多瞧了陆翀几眼。
陆翀烦躁,停下脚步,转身看幼安。
周津延拉了没回神地幼安藏到自己身后,淡漠的凤目迎上陆翀的目光。
陆翀剐了周津延一眼,冷笑一声:“我在你值房等你。”
说罢便离开了,通身气派,异常霸道。
幼安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和周津延讲话,眼睛都看直了。
周津延轻啧一声,抱臂问她:“他这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