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幼安看着陆翀的背影,听到周津延的话,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目光,软软的“嗯?”了一声。
周津延冷着脸,上前一步,拨着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看他做什么?”
他低垂眼眸,嘴角抿平,整张脸都写满不高兴。
幼安困在自己思绪中,急于与他分享自己的发现,没理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小手揪着他的袖袍,凑过去轻声说:“您觉不觉得他有些眼熟?”
幼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周津延。
周津延眉头微动,蹙起的浓眉慢慢展平,撩起眼皮:“是吗?”
盯着周津延俊美的面容,幼安眼睛放大:“咦?”
她小手放开他的宽袖,往后退了退,走到周津延身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削瘦的侧颜。
眉骨深邃,眼睫毛浓密纤长,但因为不够卷翘,耷拉着显得他狭长的凤目有些阴郁,鼻梁挺拔有气势,面颊紧实,轮廓线条流畅,薄唇抿着任由她打量。
他有一副极好看的相貌。
幼安很喜欢。
幼安回想方才陆翀的侧脸,惊奇地发现他们从侧面看上去竟有些相像,只是周津延肤色白皙,陆翀是麦色的肌肤,也没有周津延这般讲究。
所以粗略一看并不觉得像,但仔细观察留意就会从不同之处发觉出神似的地方。
“看出来了?”周津延看她灵动疑惑的眼眸,问道。
幼安心里像被小猫爪子挠着似的,好奇极了,但想他性子,觉得他不喜欢与别人长得像,犹犹豫豫的,小心谨慎地说:“他长得有些像您。”
周津延都被她逗乐,眼里闪过笑意:“是我像他。”
“论血缘关系,他是我嫡亲姨兄。”周津延平静地说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在现下这个场景不该说这些应该算是秘密的话。
幼安呆呆地看着他,姨兄?
幼安脑袋里飞快地转动着,陆翀是西北总兵,但她好像听说过他是犯下谋逆之罪的襄王的世子。
陆翀是他的表兄,那周津延是?
襄王谋逆案发生在十几年前,幼安那时年岁尚小,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自然也不记得襄王妃亲妹的夫家晋国公府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过一夕之间,承袭百年的世家大族轰然倒塌,只有幼子周津延因游学离京才逃过此劫。
看她迷茫的眼神,周津延低头笑了一声,她年幼不记事,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年的惨案,和曾经风光无限的周氏。
周津延拿过她抱在怀里的披风,披在肩头,披风上带着幼安身上的暖香,周津延唇角勾起,牵着她冰凉的小手,微微用力攥紧她:“周度。”
“周度,周度……”幼安在屋里来来□□地踱步,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珠珠被她晃得头昏:“娘娘您坐坐吧。”
幼安嘴里应声,但没有行动。
慢悠悠地走到外间,正好看到三冬,回过神:“怎么样了?”
三冬摇摇头:“没见到四夫人,只有四夫人的侍女出来和奴才说等过些日子就来看您。”
幼安踩着脚踏在榻上坐下,接过珠珠递给她的茶,喝了一口,听珠珠说:“娘娘别担心。”
幼安瞧着小几上她绣到一半的罗裙,点点头,但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总有些不安,觉得有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劲,放心不下,暗暗想着要寻个机会偷偷过去瞧她。
幼安搁下茶盅,让珠珠给三冬搬了一张杌凳,给他抓了一把蜜饯:“今天外头冷,辛苦你了。”
“都是奴才该做的。”三冬嘻嘻笑着。
幼安看着他,忽而眼睛一亮,三冬虽然才十三,但他懂得多啊!
“三冬你知道晋国公府吗?”
三冬咽下嘴里的蜜饯,点点头:“了解一些。”
“当年襄王与齐王争夺太子之位,晋国公是襄王一派,襄王被告谋反后,晋国公夫妇与长子周序被处以绞刑,次子周度因早几年便离了京没有被及时抓获,失去了踪迹,至今未有其下落。”
当时襄王死后,众人以为登得大位将是齐王,谁知两年后齐王也以谋反之罪处死,帝位落到了当时名声不显的安王头上。
安王在位八年,死在了幼安进宫当夜。
陆翀站在周津延的书房内,看着屋内的景象,对身后的孟春说:“你们宗主爷潇洒啊!”
孟春心里苦哈哈,低着头不敢回话。
这间屋子是周津延私人书房,外人不得进,平日里就是娘娘在这会儿玩闹午憩,今儿还没来得及收拾,但依他以往的经验,这会儿屋里肯定有许多不合时宜的物件。
如孟春所料,书案上有一碟吃了一半的茶点盘,一旁丢了两张粉色的绢帕,书案左侧方的短榻上搭着一件嫩黄色镶着狐毛的披风,一双绣着碎花的绣鞋摆在短榻下方。
是他那小宦官有这个癖好,还是周津延有?
陆翀点头连说了两声:“好啊!好啊!”
孟春苦笑着,顶着陆翀杀人的目光飞快地收拾了屋子。
周津延进屋看着坐在案后的陆翀,面色平静,语气却是有些不悦:“刚才什么态度?”
陆翀起身,走到他面前,冷笑一声:“你还有脸说?”
周津延皱眉,倒是弄不懂他这是闹得哪一出,上下看了他一眼:“要帮你请太医?”
听他阴阳怪气的语气,陆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与他动手的冲动,暴躁地背着手,在他身前走了两圈,指着他:“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周津延舔唇,气乐了:“莫名其妙。”
“没人管你,你就堕落到与宦官厮混了?”陆翀怒道。
周津延扬扬眉,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笑了一声:“与宦官厮混怎么了?大哥瞧瞧我身上穿的什么衣服。”
陆翀盯着他身上的蟒袍,眼中的怒火奇异地消失了。
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怪我。”
当初出事后,是他没能及时拦住他,等找到他时,他已经冒险进宫了。
周津延坐到幼安常坐的短榻上,欣赏了陆翀复杂的脸色,才笑着说:“她不是宦官。”
陆翀一腔怒气,无法发泄,纵使铁血手腕,但周津延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只能自责,内心愧对姨夫姨母,没有照顾好周津延,不仅让他身陷险境,还让他被这泥潭磨的性情大变,竟有了这种癖好!
也不知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若要随他放纵自己,陆翀又不甘心,正琢磨该如何教导好他,就听到他的这句话。
不是宦官?
陆翀心弦微松,不是宦官就好。
“她是宫里的皇祖太妃。”周津延淡淡地说道。
陆翀稍微缓和的脸色,又一大变。
不过有了一开始的对比,他竟觉得容易接受了。
但还是离经叛道,这小子小时候就一混蛋性子,如今更是无法无天,陆翀瞪着他:“周度,你知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你的?若让世人知道,你……”
周津延无所谓,悠悠地说道:“周津延所行所为,与周度何干?”
陆翀随手抄了书案上的砚台砸向他:“混账话。”
周津延偏头,抬手逮住砚台,起身放到书案上:“大哥今晚去山海关?”
“太晚了,马上就启程。”陆翀不太想与他说话。
周津延点点头,伸手,手掌在他眼前摊平:“你弟媳的见礼。”
陆翀开口骂了他一声,卸下自己腰带挂着的最得他心意的一只玉佩,丢到他手上。
玉佩成色极好,价值连城,世间罕见,周津延很满意。
幼安不知道周津延今天会不会过来找她,但她还是想等等。
周津延送走陆翀回宫后,就赶来了吉云楼,一推门就看到了披着薄毯等他的幼安。
幼安看着周津延,心里很复杂,透亮的眼眸里含着水光,满是心疼。
一开始只是意外,但想一想就觉得心疼和可惜,他本该是矜贵骄傲的天之骄子,而不是身负无数骂名的宦官。
幼安朝他张起胳膊。
周津延关门,走过去,隔着薄毯抱住她,摸着她的脸,有些凉。
理了理薄毯,调整姿势,把她裹好,低声说:“天冷了,别受冻。”
幼安点点头,往他身上挤了挤,仰头看他:“我不冷。”
她含着怜惜的眼眸格外动人,黏糊糊的与他亲近,周津延心尖微颤,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眸:“都知道了?”
幼安很实诚,轻轻声:“嗯。”
从前的经历也没什么好说的,能让她心疼是周津延最大的收获,薄唇微弯,拿了玉佩放到她手里:“陆翀的见礼。”
幼安握着玉佩,瞅瞅他,小声说:“我以为他不喜欢我的。”
周津延与陆翀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但周津延是生人莫近的阴沉,而陆翀就是单纯的凶恶脾气暴。
周津延自然不可能告诉他,陆翀对他们的误会,说出来,她怕是会以为陆翀是个傻子:“他不会的,他只是天生脾气不好,等他从山海关回来,带你正式地见他。”
幼安点点头,记在了心里,不过她要以什么名义见陆翀啊?幼安忍不住地瞎想,忽而有些燥热,轻咳一声,红着脸问:“您刚刚去送他的吗?”
“嗯。”周津延喜欢极了她羞涩的模样,“告诉你真名,以后不许‘您’‘您’的叫我。”
幼安莫名的,就不好意思叫他的名字,张了张小嘴儿,还是没有勇气叫他周度。
抱着他的脖子,小脑袋埋在他脖颈处,软软地蹭了蹭。
她越不想叫,周津延就越想听,催促着她。
幼安羞恼地用牙齿磨了磨他脖子,小声在他耳边叫他:“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