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越泽是突然收到Ansel信息的。
下午两点出头，他本来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郑宣做日常工作汇报，对方手上拿着的平板却突然发出了提示音。
郑宣身上极少有这种不专业的情况发生，龚越泽有些不悦，不明白他今天为何没有关掉推送的声音，就发现郑宣的汇报停了，然后他手动了下，像是点开了那则推送。
……不是，你上班摸鱼就算了，怎么还汇报到一半然后当着我面开小差呢？龚越泽十分不解，但也担心郑宣是真的有急事，便也没有出声制止。
郑宣看着看着，皱了下眉，半晌后他抬起头，转述了消息内容：“Ansel刚给我发邮件，说他现在人在宁城，约你等下见面。”
郑宣知道龚越泽和萧瑾约好了这周末要去山庄度假的事情，便道：“要不我跟他说你这周有约？”
龚越泽无意识地转了转手中的钢趣÷阁，所幸没拧开趣÷阁盖，不然绝对会被甩上一身的墨水：“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郑宣沉默了下，有些为难：“他说这周日飞机回法国。”
Ansel先前说了，他这次回国是为了处理一些事情，时间上安排的这么紧，应该是真的很忙，然后挤出时间来约个见面……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龚越泽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做了决定：“你帮我回他说可以，如果他有微信的话，你把我的账号发给他。”
郑宣点头照做。
但这样一来，跟萧瑾的度假就只能往后推了，龚越泽揉揉眉心，转而给萧瑾发了信息道歉。
Ansel应该是一直在线等着，龚越泽刚发完信息，屏幕下方便出现了一个好友申请。
ID明晃晃地写着“Ansel”，头像是一张在海边拍摄的全身照，对着镜头笑的很灿烂。
龚越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通过了好友申请。
一晃居然都这么多年了。
【Ansel】：[定位.]
【Ansel】：[我在这里等你。]
龚越泽知道这里，开在W.A一楼的宁城网红咖啡店，Ansel应该是提前在网上做了功课。
他回复了个OK的emoji表情，从椅背上取下西装外套穿在身上，嘱咐郑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得去W.A一趟。”
郑宣有点担心，怕他跟Ansel当场大打出手：“不用我跟着？”
“……不用。”龚越泽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拒绝了，“你留在公司吧。”
郑宣点头，没再多言。
今天的路况出乎意料的好，从长虹一路到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W.A，全程耗时不过半小时出头。
司机极少见龚越泽会在上班时去别的地方，尤其今天的目的地还是W.A，他有些好奇，本想跟龚越泽打听几句搭个话，却从后视镜里瞥见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看上去就跟“心情好”这三个字不搭边。
还等着龚总发工资呢，为了一时好奇丢掉工作不值当，当司机的就是靠会看人脸色吃饭，司机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一路无话，等司机将车平稳地停在了W.A的地下停车场，司机才终于开口，打破了这死水一般的宁静。
“龚总，我今天是在这里等您，还是现在就走？”
龚越泽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惊醒一般：“你先走……”
“不。”他沉默了一下，改了主意，“你在这里等我吧，不会很久的。”
司机有些讶异于龚越泽的反常，但也不敢多问，只点点头，然后赶忙下车绕到后面给龚越泽开车门，还用手贴心地挡在了车沿防止他撞到头，龚越泽沉着一张脸下了车，缓步走远了。
也不知道是要去见谁，司机心想。龚总现在看上去真的心情很差的样子。
···
龚越泽到达W.A一楼的咖啡店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Ansel。
他们还在读书时，这人就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如今也还是一样，棕发棕眸的混血儿头发打着卷，休闲衬衫搭配牛仔裤，身后的椅背上搭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书。
他翻几页书就会用银匙搅拌一下咖啡，然后抿上一口，一举一动都美的像一幅画。
龚越泽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迈步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吱呀——”
木凳刮过地面，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Ansel抬起头，看到来人时明显一怔：“龚，你有些变了。”
Ansel的母亲是华国人，他打小就会说华语，只是腔调听上去有些奇怪。
一别经年，龚越泽并不介意自己收到这样的评价。人生是一个不断向前不断成长的过程，没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也没有人会永远保持不变。
他耸了耸肩，说你也一样。
Ansel有些怔愣，他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被凑过来询问龚越泽需要些什么的服务员打断。
“拿铁少冰，多奶少糖，谢谢。”龚越泽不假思索。
服务员点点头收走了菜单。
Ansel戏谑道：“不过倒也没有变很多。”
龚越泽瞥了眼他面前的那被黑咖啡，也笑了：“毕竟我可从不认为只有喝黑咖啡的才是真男人。”
这是他们之间曾经的一个梗，Ansel闻言立刻笑了，有些怀念，也有些怅然：“你还记得啊。”
龚越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干脆保持沉默，不过好在Ansel说出这句话也并不是为了要一个回答，他很快便直言道：“其实我这次回华国，主要来找你的，但先前一直没想好应该怎么开口，就拖到现在了。”
龚越泽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Ansel这句话听起来十足苦情，可明明先前率先疏远的人……正是Ansel本人。
龚越泽面上半点情绪不露，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桌面：“是吗？”
Ansel只觉得他看上去波澜不惊，可只有龚越泽自己才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有多么震撼。
Ansel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追你的那个女孩子，我喜欢过她。”Ansel直截了当道，“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所以那时很震惊，你知道的，我当时是个直男。”
“当时。”龚越泽重复道。
“现在不是了。”Ansel耸耸肩，“她被你拒绝后答应了我的追求，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都觉得不是很合拍，就分手了。我一直在等你，但你彻底跟我断了联系。”
龚越泽一直皱着眉听他讲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了了，开口打断道：“是你先删除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的。”
“是。”Ansel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错误，“所以我有去你的公寓底下等你。但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发现郑他跟你同进同出，看着很亲密。”
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你们长得根本不像，我以为那是你的新欢，就放弃了。一直等到你们毕业典礼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你哥哥。”
龚越泽不知不觉瞪大了眼，可Ansel的话居然还没说完。
“我想去找你，但当天晚上我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第二天我就飞回了法国，等参加完他的葬礼，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连夜赶回学校，才知道你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读研。”
龚越泽彻底愣在了原地。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Ansel来他公寓底下等待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在春假之后。他被家里断了生活费，又不肯接受母亲的馈赠，一个人早出晚归地在外打工，郑宣不放心，便一直陪着他，谁想到会被Ansel看见，还被误会了。
他们俩本就不是一个专业，学校又那么大，如果不是刻意凑在一起，错过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龚越泽觉得这简直像是老天爷给自己开的一个大玩笑。
Ansel并没能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混血儿还在傻乎乎地剖析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在这之后，我有谈过两个男朋友，但我的心里还是一直都想着你。我母亲说要回华国处理一些事情，我抢过了这个机会，我知道你不愿意谈异国恋，但是想在华国的市场很是广阔，我父亲有来华开分公司的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接过这个担子。”
“我认为我们可以试一试。”Ansel说完了，眼巴巴地瞅着龚越泽，像是在等他点头。
这曾经是龚越泽刚刚发现自己性取向时想过挺久的一件事情，可当Ansel如今真的将它说出口的时候，一别经年，他的内心居然意外的很平静，甚至连情绪波动都很浅。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原来曾经让他们错过的只是一场误会。
龚越泽久久不语。
他的拿铁端了上来，龚越泽喝了一口，醇香的微苦顺着舌根一路沿着神经末梢蔓延到了大脑皮层，他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处理信息并给出回馈：“我考虑一下。”
Ansel一直边喝咖啡边静静地等着龚越泽的回答，神情很是笃定，可收到这个回复实在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有些不解，开玩笑道：“龚，你这是移情别恋了，还是正在恋爱中？”
龚越泽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只含糊道：“不算。”
开放的混血儿恍然大悟：“OK，炮友。我理解，也并不介意这个。”
“我们试试吧。”他自说自话，说完就起身凑过来，试图跟龚越泽交换一个亲吻。
Ansel身上的香水味很重，龚越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檀木和麝香混杂的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一缕烟草调，让他产生了几分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又伸手推了下对方。
从两人面对面坐下开始，他俩就是周围的焦点，Ansel凑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有被压抑住的小声尖叫声，没能看见理想中帅哥接吻的画面，围观群众明显有些失望，有人还发出了叹息。
Ansel半点没有没拒绝后的尴尬和失落，从龚越泽伸手推拒开始，他便绅士地坐回了座位上，然后一笑：“我等你，我们可以慢慢来。”
龚越泽没回话，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机。
Ansel便又洒脱地耸耸肩：“龚。我会等你电话。”
他对着龚越泽晃了晃手机，眨眨眼道：“当然，WeChat我也会接收。”
其实长虹最近都没什么事情，不然龚越泽也不会约萧瑾去度假，不过Ansel这句话确实给了龚越泽一个很好的借口，他点头告罪，Ansel没放在心上，对着他挥挥手：“拜~”
龚越泽大步逃离了这个让他心浮气躁的地方。
司机还留在原位等着，下意识看了下时间，有些惊讶，不明白龚总为什么急匆匆地来，不到一小时却又急匆匆地出来。
龚越泽一言不发，他在后座落座，闭上眼睛，眉眼间还有尚未散去的郁气。
司机极有眼色地把车载音乐换成了一首舒缓的交响乐。
曲子播了一大半，龚越泽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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